隻要你輸得起——或許也是邢唐想要說的,對自己。

    赫饒的意外受傷,終於讓兩個泰山崩於前都麵不改色的男人放棄了粉飾太平。

    正麵交鋒,從這一夜拉開帷幕。

    蕭熠是因為看清赫饒愛他的心,像他所言:這樣的女人,不能放手。

    至於邢唐,也是如此吧。無法不應戰。即便預知了結局。

    很久之後徐驕陽曾問邢唐:“明知道會這樣,當時為什麽把話說得那麽滿?”

    邢唐隻是一笑:“那怎麽辦?直接認輸?那不是我。”

    徐驕陽都覺可惜了,隻差一步,一步而已:“碰上赫饒,你的底線就不在了。”

    邢唐不再像從前那樣沉默寡言,終於,他願意和徐驕陽多聊幾句:“一個人,如果一輩子都遇不上一個讓你甘心放棄原則的人,根本不能說自己愛過。”

    但在赫饒受傷這一晚,結局尚不明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蕭熠肩胛上的子彈都取出來了,赫饒的手術還沒做完。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顧南亭,“子彈又沒留在體內,怎麽會這麽慢?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程瀟狠狠瞪了他一眼,明顯是責怪他的口無遮攔。

    看看蕭熠的臉色,顧南亭坐到程瀟身邊,壓低了聲音:“我隻是問出了他心中的疑問。”

    程瀟控製住了打他臉的衝動,咬牙切齒似的小聲迴應:“關鍵這個疑問現在沒人迴答得了。而且,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如同是給那位雪上加霜嗎?”

    我們既是親戚,又是兄弟,還是合作夥伴,雪上加霜這種事,我會做嗎?顧南亭覺得這個女人太不可理喻,沒有辦法溝通。同時,他也意識到,不說話是目前最明智的選擇,於是沉默地雙手抱胸,挺屍般的等待。

    相比蕭熠的焦急,隨著手術時間的延長,馮晉驍越來越覺得赫饒這次受傷,會很嚴重。身為特警隊員,是有一些不近情理的硬性標準的。像是厲行,他的視力已經比一般人好,但還是因為眼睛受傷離開了特種部隊。“判官”,部隊裏對狙擊手的最高評價,隻能是他曾經的名號,曾經而已。優秀和功勞,在傷病麵前,都是零。

    射擊,格鬥,邏輯,甚至是電腦,赫饒無一不精,說她是全能不為過。但是,如果她的身體素質有一項不達標,麵臨的隻會是——退出。

    馮晉驍垂下頭,用手用力地搓臉。感

    應到他的擔心,蕭語珩握住他的手。馮晉驍沒有抬頭,隻緊緊迴握。

    終於,蕭熠沉不住氣了,他倏地起身。顧南亭距離他最近,一把攔住他:“催促於手術無益,我勸你還是……”

    蕭熠看向坐著不動的馮晉驍:“有煙嗎?”

    顧南亭鬆開手:“他戒了。”然後從西褲兜裏摸出一盒煙,連同打火機一同遞過去。

    蕭熠接過來,試了幾次都沒打著火。就在顧南亭準備幫忙時,他把煙放下了。

    程瀟的視線在蕭熠拿不穩打火機的手上停留幾秒,壓下了說話的衝動。

    又過了很久,直到邵東寧和姚南都來了,“手術中”的燈才終於滅了。

    蕭熠和邢唐幾乎同時起身衝到手術室門口。

    主刀醫生先出來,他摘下口罩,麵色略沉:“手術很成功。但是,手筋斷了的人,即便手術百分之百成功,能恢複到什麽程度,暫時還不能下定論。”

    手筋斷了?蕭熠的臉色倏地沉下來:“什麽是暫時不能定論?你的意思是,有不能恢複到從前的可能?”

    主刀醫生點頭:“這種可能性很大。不過,不用過於擔心,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隻是右手不如從前靈活。”

    “這已經是非常嚴重的後果!”蕭熠眼神冷如寒冰:“她是警察,特警,你告訴我,她手不靈活要怎麽射擊?靠意念嗎?”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特警?”麵對家屬的怒意,主刀醫生隻能勸慰:“其實……”

    “啪”地一聲,蕭熠抬手揮落了主刀醫生身旁站著的護士手上拿著的似乎是病例本的東西,目光暗沉到大家都以為他要動手了:“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必須保證她的手能恢複到和傷前一模一樣。否則,你的醫生執照也就沒用了。”

    這是典型的遷怒。主刀醫生臉色很難看。陪同手術的院長為難極了,他試圖解釋:“這種手術的難度並不是最高,但術後恢複最好的病例,也沒有說達到和傷前一樣。不過,蕭總放心,我們會全力以……”

    蕭熠打斷了他:“我要的不是全力以赴的過程。我要的是恢複到和從前一模一樣的效果。”

    這時,院長身側的年輕醫生開口了:“這位先生這樣說未免強人所難了。”

    蕭熠看過來,麵前的男子身上有儒雅的書生之氣,但無論對方是誰,都無法讓此時的他心平氣和:“隻有做不到才會認為

    是強人所難。”

    邢唐在這時插話進來:“有成功的案例嗎?阿政你想一想。”

    邢政?蕭熠這才注意到年輕醫生的眉眼與邢唐相似,難怪他會知道赫饒受傷入院,原來是弟弟通風報信。

    術中邢政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了,可是:“相比之下,此類手術隻算小手術。我確實沒關注過,不知道誰是這方麵的專家。至於案例……”

    僅有的一絲希望破滅了。蕭熠無意再聽下去:“什麽時候才能看出手術效果?”

    主刀醫生如實迴答:“要看患者的身體素質和恢複情況。”

    這於蕭熠而言如同廢話,他幾乎要控製不住爆發。

    觸及邢唐詢問的眼神,邢政說:“除了手上的槍傷,還有五處刀傷,腳也崴了。需要在加護病房觀察一晚,如果體溫正常,沒有其它病症發生,明早可以轉到普通病房。”

    既然如此,蕭熠轉身看邵東寧。

    邵東寧立即看向院長:“林院長,我和您去辦理住院手續。”

    邢政卻說:“我來吧院長,流程我比較熟悉,而且病患,是我未來大嫂。”

    他這話顯然是說給蕭熠聽的,即便初次見麵,蕭熠和邢唐之前的暗潮洶湧他還是感覺到了。到底是親兄弟,邢政自然站在邢唐一邊。

    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不必蕭熠說什麽,邵東寧先不願意了,但就在他還要說什麽的時候,蕭熠看了他一眼。是製止的意思。邵東寧暗暗告誡自己:忍住。

    然後,林院長看過來:“那就有勞邵助理了。”

    邢政還要再說什麽,被邢唐攔住了。

    蕭熠轉身向馮晉驍,“你們都先迴去吧,我在這等。”

    蕭語珩不放心:“你也受著傷呢,再熬一夜哪受得了啊,我留下來。”

    蕭熠本想拍拍她肩膀表示安慰,但發現手上都是血怕嚇著她,就緩和了語氣:“饒饒現在是這種情況,你留不留下,我都不會走。迴去吧,明天再來。”

    馮晉驍也是這個意思,他交代邵東寧:“給你們蕭總也辦住院,他肩膀受了槍傷。”

    邵東寧看看他家老板帶血的襯衫,加快了腳步。

    顧南亭踢踢程瀟的高跟鞋,就往外走。

    程瀟攔住他:“把語珩領迴家啊。”

    顧南亭一副嫌她多事的表情:“當馮晉驍是死的啊?他在用得著別人

    操心嗎?”

    程瀟覺得他無藥可救了:“赫饒出了這麽大的事,馮晉驍還能消停迴家嗎?他不迴警隊查案我都不幹!”

    顧南亭確實忽略了這個,嘴上還不服軟,邊往外走邊說:“你不幹有用的話,我們也不必在這耗到半夜了。”

    程瀟毫不客氣地推搡了他一下:“你不說話我會當你是啞吧嗎?看什麽看?敢打我啊?”然後立在原地不動等蕭語珩。

    馮晉驍是最後走的,加護病房外,他詳細地向醫生了解完赫饒的情況,才對蕭熠說:“她身體素質向來很好,應該能熬過這一關。”

    這樣的安慰沒有實質性的作用,但因為是出自馮晉驍的口,還是有效地安撫了蕭熠,“她在接受手術的時候我還抱有僥幸的心裏,慶幸傷的隻是手。依當時的情況,後心中槍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他懊惱的表情令旁人都覺難過:“沒想到手筋斷了,後果竟然這麽嚴重。”

    “受職業特殊性的限製。換成是別人,隻要考慮傷後恢複到最好看的狀態就行了。她不一樣。”盡管已經在努力控製,馮晉驍還是很擔心,“有辦法嗎?”

    蕭熠閉了閉眼:“沒有也得想。”

    簡單的五個字,馮晉驍聽出了背後的決絕之意,他說:“蕭熠,我不能失去這個徒弟。”

    其實不該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畢竟,蕭熠現在所承受的壓力,是比他們任何人都大的。可是,如果赫饒的手恢複不到從前,她就沒有辦法確保射擊精度,那麽,她就失去了作為特別突擊隊隊員的資格。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對赫饒而言,也將是致命的打擊,馮晉驍不希望發生。

    “我懂。成為一名特警隊員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如願以償。”蕭熠的眼眶酸得似乎隻要一眨,就會有眼淚落下來,他深唿吸:“我不希望她夢想破滅。因為我,也曾是她的夢想。她已經輸了九年,這一次,我得讓她贏。”

    馮晉驍用力拍拍他左肩,以男人的方式鼓勵。

    蕭熠垂著頭說不出話,隻擺手讓他先走。

    姚南留了下來。

    馮晉驍直接迴警隊,和他預想的一樣,突擊隊辦公樓燈火通明。見他迴來,年輕小夥子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工作起身敬禮。其實以往並不這樣的。每次有案件發生,他們都會根據指示各司其職,無論是他,還是陸成遠出現,都不影響他們工作。

    然而這一次不同。因為他們敬佩的組長躺在醫院裏,傷情不明。那是

    曾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戰友,那是指導他們射擊和搏擊的教官,他們比誰都難過。

    馮晉驍比任何人都不甘。特別突擊隊自組建以來,傷亡率幾乎為零。過去的四年裏,他不斷調整訓練方案,為的就是把每一位隊員錘煉得如鋼鐵一般,以確保他們毫發無傷地完成每一次任務。終於還是不能無堅不摧。

    好大的挫敗感。

    身為隊長,馮晉驍的情緒控製能力是合格的,他立正還禮,通報赫饒的情況:“最重的傷在手上,是槍傷,另外還有五處刀傷。手術成功,但需要觀察一晚,隻要體溫正常,這一關就算過了。”略一停頓,他一字一句:“我相信,赫饒能行。”

    在場所有隊員抬手敬禮,異口同聲:“一定行!”鏗鏘有力。

    馮晉驍下令:“繼續工作。”

    “是!”

    審訊室外,馮晉驍問:“柴宇呢?”

    陸成遠如實迴答:“外圍已經布控完畢,由他帶隊封鎖所有出城路口。”見馮晉驍略有遲疑,他補充:“情況比我們想像的好,沒有爆發,很冷靜理智。”

    馮晉驍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希望是我多慮了,我擔心他太壓抑自己了反而不好。”

    陸成遠的想法比較樂觀:“隻要赫饒沒事,他很快就能過去這個坎。”

    馮晉驍沉默。

    陸成遠有不好的預感:“怎麽,赫饒傷的很重?不是說隻傷在手上了嗎?”在他看來,憑赫饒的身手,所謂的手傷無非就是皮外傷。

    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馮晉驍遲疑了一下:“蕭熠在想辦法。”

    陸成遠有幾秒的沉默,再開口時聲音微有些啞:“你別進來,我繼續審。”說完一腳踢開審訊室的門。

    馮晉驍站在外麵,聽見裏麵桌椅的碰撞聲,忍了忍,沒有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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