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們是什麽?哥們就是在你最難的時候嗤笑你一頓,不過再拉你一把的人。

    鼠標就是這類哥們,雖然也拉你吧,可嗤笑絕對比誰都兇。他抬起臉半天也沒迸出一個字來,就那麽笑著,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了,笑得臉上肌肉快痙攣了,笑得都咳嗽起來了,每每想強忍著不笑,可一看餘兒剃成那毛葺葺的腦瓜,又是噴笑出來了。

    “鼠標,你就得瑟,等老子出來掐死你。”餘罪惡狠狠地道,沾染上了幾分悍匪氣質,不過唬不過知根知底的人了,鼠標一撇嘴巴道:“嫌疑人餘小二,注意你的說話態度。”

    剛一句,鼠標又笑了,實在他媽正色不起來呀。本來以為都被派出所訓練了,誰知道還留了一個,而且據說還留得不賴。他聽許平秋介紹的時候嚇了一跳,可真正見到,又笑得合不攏嘴了,虧是認識,要不認識,就餘兒現在活脫脫的人渣樣,誰敢說他是警校畢業的?

    本來已經強自壓抑住的,不過他看到餘罪像老鼠啃過的發型,黃不拉嘰的看守所服,以及有點仇視社會的表情,他又忍不住笑了。

    “你就這麽笑?我喊了啊。”餘罪做勢道。

    “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特殊詢問,法警不會進來的。”鼠標得意地道。

    “那意思是,我揍你小子一頓,也沒人管嘍?”餘罪說著,放起了擱板,鼠標一驚嚇了一跳,趕緊地道著:“餘兒,坐好,有監控……出去再揍不遲,我受省廳命令給了帶來幾句話。”

    “你去死吧,你咋不說代表組織來慰問我了?”餘罪罵道。

    “咦喲,看來你知道啊,我就是代表組織來慰問你的。”鼠標道,看餘罪這樣,知道心裏有氣,他先入為主地道著:“餘啊,都不錯了,你知道我們受的什麽罪,我被派到二隊蹲坑,上廁所都不自由,迴頭還得被隊長訓……孫羿和吳光宇,在車管處差點被開了,也被扔二隊了,李二冬在網警支隊,也被趕出來了,現在隊長對我們橫挑鼻子豎挑眼,下班時間都不讓我們亂跑,訓練呢……你知道什麽訓練?讓我跟老刑警對打,根本他媽就不是對打,是挨打……”

    鼠標發了一肚子牢騷,哦喲,那苦水倒得,簡直比餘罪苦上一千倍一萬倍,就是嘛,坐牢多好,吃了睡、睡了吃,頂多再加上一項排泄,那像我們,屙尿都不自由。

    “得了,得了,別你媽貧,我懶得跟你說,你替我給許平秋帶句話,不管逑什麽任務,老子不幹。”餘罪打斷了,不屑地道。

    “咦喲。當了兩天人渣,還就長本事了。處長你都敢罵?”鼠標嚇了一跳,不過異樣地道著:“不過沒說任務呀,你的任務不是完成了嗎?”

    “完成了?”餘罪異樣了句。

    “對呀,不就在監獄裏生存一段時間嗎?許處說了,你完成的相當好,而且坐上牢頭二把交椅了,哎喲把我羨慕滴,早知道我就進來了,那輪得著你。”鼠標不無羨慕地道,好像還真不是假的。就像他經常哀歎的,為什麽好事就輪不著咱涅呢?

    不過這樣的話,把餘罪給聽懵了,難道之前的判斷都錯了?他瞪眼問:“真的?別蒙我啊。”

    “真的。我在隊裏就一出氣筒,現在來了也就一傳話筒,我敢胡說嗎?”鼠標道,這倒不是假的。

    可要是真的,餘罪就更鬱悶了,先前準備的撂挑子,呸一口爺不伺候的話,可全用不上了,他好不鬱悶地撓撓腦袋,看鼠標的得性時,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種可能,就有事,也不會告訴鼠標的,鼠標的來意,恐怕是找一個能直接和自己說話的人,一念至此,他揚了揚頭道著:“還帶什麽話了,別憋著,一塊放出來。”

    “第一是表示慰問,看你這樣,慰問就算了。還有第二就是,快放你了,準備好出去,出去直接就是三級警司……喲,我說,這世道太不公平啊,我們轉正都不知道到什麽時候,憑什麽你狗日出去就是警司,操,連升三級。”鼠標傳著話,夾雜著自己的評論,捎帶著向餘罪豎了個大中指。

    普通警校生畢業後一年轉正,不過是二級警員,除非有特大立功表現或者在專業技術上有特殊貢獻,才有可能在每年的授銜中得到特殊待遇,而餘罪一下從二級警員升到三級警司,最起碼在鼠標的認知中,已經是絕無僅有了。

    餘罪也微微怔了下,沒想到許平秋會下這麽大的血本,稍稍動容,虛榮被滿足了一下下,不過嘴上卻不饒人了,無所謂地道著:“告訴他,老子不幹。”

    哎喲,把鼠標哥給納悶了,餘兒果真有人已成渣的氣質,嘛事都不在乎了。

    “第三句話就是,假如你不幹的話,可能一時半會迴不去。”鼠標道,他暗道著還是老許更奸一點,已經考慮到這個結果了,餘罪可愣了,沒想到被人料定先機了,現在自己那點優越感不剩多少了,他不動聲色問著:“為什麽?”

    “我聽許處說,那個精英選拔是個幌子,為的就是選一批一線刑警,而選一線刑警是目的,但不是終極目的,真正終極

    目的,是要選一個能在人渣堆裏行走的人,我們,都是你的掩護,那天咱們十個人被送到不同的地方,還有很多人不知道下落呢。”鼠標道,看著餘罪這樣,連他也覺得這個選拔相當地成功,他讚歎地道著:“恭喜你啊,餘兒,我在飛機上才知道,你中標了。除了你我們都不是精英。”

    餘罪噗聲一笑,被鼠標的葷素不忌逗著了,笑著的時候,看著鼠標那身警服,又沒來由鼻子一抽,一酸,一股子痛楚襲來,他一下子沒防著,抹了一手的熱淚。

    得到這個恭喜,苦樂自知,隻有被憋曲的一掬淚。

    餘兒哭了!?這可稀罕了,鼠標知道就數他受的罪重了,喃喃地道著:“據許處講,被選中的,從你出生的記錄開始,都會被省廳刻意抹去,這是沿用了原省刑事偵查總隊招收特勤的慣例,所以,現在隻有一個餘小二存在……餘罪已經沒有任何記錄了,就即便想恢複,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來之前許平秋和我談了一個晚上,本來這種事是要經過本人同意的,不過這次情況特殊,而且他說如果刻意地去幹一件事,恐怕未必能比什麽都不知道做得更像,所以,我們一直被蒙在鼓裏……”

    說著的時候,鼠標慢慢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有點說不下去了,連他也覺得這事有點殘忍。你將被活生生從原來的生活圈子裏全部剝離,親人、朋友、同學,所有認識你和你認識的,都不再會有正常交往,他想如果放自己身上也得考慮考慮。可現在,眨眼間全落到了餘罪頭上了,他有點替餘罪傷感。

    說什麽來著,連升三級,不是那麽好消化滴。

    驀地,餘罪聽到了一陣熟悉的旋律,抹了把眼睛抬頭時,是鼠標放開了手機裏的音樂,很輕,但很鏗鏘的旋律,又是那首《人民警察之歌》。

    “關了吧,攻心對我沒用,我他媽現在誰都不恨,最恨警察。”餘罪道。

    “第四句話就是讓你認真地聽完,別忘了咱們的校歌。”鼠標道,身處此地,連他也帶上幾分肅穆。他沒有關,餘罪也沒有攔,就那麽聽著,是女聲的唱腔,美聲,悠揚且動聽,就像有人在耳邊清唱,縈繞著久久不去。

    在繁華的城鎮,在寂靜的山穀,人民警察的身影,陪著月落,陪著日出……

    餘罪下意識地想起了,在警校的操場一身泥一身汗的訓練打滾,那時候有多少誌同道合的狐朋狗友陪著,在每一個月落、每一個日出,不止一次的憧憬著畢業後的警察生活,憧憬著穿上警服,那將是混吃等死

    的最高境界了。

    可都錯了,鼠標肅穆地說著:“實這份工作隻是形式不同,實質一樣,都是受罪。”

    他想起了蹲坑的日日夜夜,和那些滿臉疲色的老刑警相比,所差就是受的罪少了點而已。他輕輕地擰大了聲音,此時對這首歌有了一層更深刻的理解似的,一點也不覺得歌詞有點粉飾了。

    在歡騰的海岸,在邊疆的水路,人民警察的身影披著星光,浴著晨露。崇高的理想,培育的高尚情操。嚴格的紀律,鍛煉的堅強隊伍………

    鼠標聽著,在他的眼中,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種肅穆,不管平時同學們多麽標榜自己的個性和無恥,可真正置身於這個大熔爐中,都已經自覺不自覺地成其中一份子,也不管你願意與否,紀律和情操、理想和信念,已經在你的身上打了深深的鉻印,不管你是多麽卑微的一員,都會有一個崇高的名字。

    學校、家、同學、家人……一幕幕飛快地在餘罪的眼前掠過,陌生而熟悉,監獄、警察、人渣,熟悉而陌生,就像在光明和黑暗之間的選擇,再卑微一員也有選擇光明的自覺,那怕這光明帶著幾分偽善,帶著幾分殘忍。

    兩個人都怔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音樂接近了尾聲,迴憶又到了現實,鼠標看到了餘罪眼中的迷茫,聽到他的喟歎聲,良久無語,直到輕噓聲起,他起身,把手機遞給餘罪,道著:“給家裏去個電話吧,伯父一定很想你了。”

    一下子餘罪失態了,緊張而抖索地摸著手機,拔著著號,又停下來,怯生生地看了鼠標一眼,馬上就著袖子抹了眼淚,定了定心神,深唿吸了一口,半晌才拔通了電話。

    “爸……”

    “誰呀?”

    “爸,聽不出我來了。”

    “啊?餘啊……哎喲,你個死小子,還知道你有爸呀?這都多久了才打電話,就忙也不忙得不要你爸了吧?……對了,你們有紀律對吧,說說,啥時候迴來,你沒闖禍吧?”

    餘罪被老爸搶白得插不進嘴去,不過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一下子讓他的臉上蓄滿了幸福的笑容,半晌他才插了句,千言萬語匯成了句毫無新意的話:“爸,你還好吧?”

    “廢話不是,年景越來越好,工資越來越高,兜裏有錢的多了,咱這生意能不好嗎?哎對了,還多虧了你那些戰友們幫忙呐……”

    “什麽?我的戰友?”

    “對呀,都來咱家訂貨來了,哦喲,好幾個單位都在咱家

    拿貨,會務布置了、招待上級了,全要的高檔水果,爸雇了兩個送貨都忙不過來,說什麽來著,還是爸當年有眼光送你當警察去,要不咱們爺倆都小商販,人誰操理咱們呀?還不看在你是警察的麵子上……哎對了,你們訓練那地方有女的沒,勾搭上個女警察迴來,以後出門好辦事……哎你說話呀,怎麽了這是?”

    “爸,聽你說呢。不過,爸呀,你交待的任務有難度啊,你把我生得一點都不帥,人女警看不上啊。”

    “那你降低降低標準,找個醜點的嘛,醜點的媳婦能守住家啊。”

    “…………”

    “咋又不說話了,還別不愛聽,不中聽的都是良言……家裏別操心,瞅空迴來看看就成,對了,兒子,爸尋思著現在年輕人上班都買車呢,是不是給你買輛車什麽的,現在小姑娘們都現實著呢,看你沒車沒房,別想哄人家上床………”

    “……………”

    餘罪突然發現這羅嗦中的幸福讓他感覺是如此的難堪,以至於不知道跟老爸說句什麽好,好容易搪塞了父子間的思念,他無言地把手機遞迴給了鼠標,他知道,這是有人是刻意地用普通人的感情在拴著他,怕他走得太遠,即便是有一千一萬不齒,可也無法拒絕這份好意。

    “我的任務完了,該迴去了。”鼠標道,看了臉色有點蒼白餘罪幾眼,又開口問著:“沒有什麽帶迴家裏的?”

    “沒有,出去再說吧,我現在心裏很亂。”餘罪道,揉著鼻梁,心裏確實很亂,亂成一團麻了。

    鼠標等著他定了定心神,征求同意後才拉開了門,看著餘罪被獄警帶走,他就在甬道上隔著防護網看著餘罪被關進了鐵柵後的世界,那個黑暗的,無從了解的水泥格裏了,發生多少不為人知的事,他在想,該會有多少事才能把餘罪這個賤人都搞得這麽多愁善感呢?

    下樓,驗證件,過了兩道崗哨才出了看守所的鐵大門,鼠標此行到羊城的任務圓滿完成了,他上了車久候的車,默默地坐著,開車的居然是許平秋,走了好遠才問著鼠標道:“他怎麽樣?”

    “不太好。”

    “不太好是指什麽?”

    “他哭了,我從來沒見過他哭。”

    “那是很好,不是不太好。”

    許平秋很釋然地道,似乎對於鼠標帶迴來的消息很是高興的樣子,鼠標不解了,可他不敢多問,對於老許他從開始就有一種恐懼感,這老奸把餘罪那小賤都玩

    弄於股掌上,他可不敢輕易招惹,幾次看許平秋,都見得老頭臉上幾分得意,他趁著人高興小心翼翼地道著:“許叔,那我是不是能迴去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暫時迴不去。”許平秋笑著道。

    “等餘罪出來,我和他一塊迴去。”鼠標道,期待上了。

    “嗬嗬,他也迴不去,你們搭伴吧,我猜他信你賽過信任組織。”許平秋道。

    “那……”鼠標想了想,他倒不介意和餘罪一塊兒,隻是此時心裏有想法了,弱弱地問著:“是不是我也會升職呢?他都是警司了,不能我還實習學員吧?”

    “行啊,瞅個空把你送進呆幾天,你要混得能抵上他一半,沒問題,授警司銜。”許平秋笑著出了簡單任務,這任務把鼠標嚇住了,想了想擰著腦袋道著:“那算了,我還是當醬油黨吧,那地方看著人心裏就發怵,真不知道他是怎麽過來的。”

    這話讓許平秋怔了下,他歎了口氣,心裏是濃濃的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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