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娘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輕將門推開,不過踏進屋內後,她就貼著門板站著,不再朝前挪一步。


    「你找我?」她看著床上那個赤裸著上半身肩頭包著白布的身影輕聲問了一句。


    程牧遊勉強撐起身子,手在床沿上一拍,「來坐啊,站著幹什麽?」


    晏娘搖頭,眼神飄向自己的腳麵,「有什麽話就說吧,我不聾,能聽的到。」


    程牧遊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夫人......看起來似乎有些怕我?這是為何?難道我比那食人筋骨的餓鬼還嚇人?」


    聽他這般說,晏娘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旋即走到床沿坐下,不過她的目光卻仍是不看向他,隻在前方兜來轉去,最後落到桌案一隻再普通不過的茶杯上,停下不動了。


    見她背部挺得筆直,神色頗為拘謹,程牧遊心裏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層,不過他暫且將疑慮壓下,沖晏娘說道,「請夫人過來,是想向夫人道明我的心意和態度,我少時讀書,便知『治事不營私家,公法不阿親戚,不能以私害公,』所以夫人心裏擔憂的事,在我這裏不會發生。」


    聽聞此言,晏娘心裏微微一動,慢慢把目光轉迴到他臉上,「公法不阿親戚,程牧遊,他做的惡事你都知道了?你是何時知道的?」


    那個「他」指的是誰,程牧遊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他看著晏娘,臉上浮起一個虛弱的笑,「何時知道的並不重要,夫人隻要明白我絕不會袖手旁觀,定會將惡人繩之於法便是。」


    晏娘緩緩從床沿站起,不過剛站起身,她又俯身探頭過去,仔細觀察床上人錚亮的雙眼,那雙眼睛裏麵,有一抹融融的笑意,不過她卻清清楚楚的看到,那絲掩飾在笑容後麵的落寞和傷痛,它們紮根在他心靈最深處,一輩子都無法祛除。


    「你......你真的準備......」


    大義滅親這四個字在嘴邊溜了一圈,又被她吞了下去,她知道這四個字對他意味著什麽,所以竟不忍將它們宣之於口。


    桌上的燭火跳動了幾下,忽然被門外一陣突然而至的寒風吹滅了,右耳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它氣喘籲籲,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剛迴到府中。


    「姑娘,你出來一下。」它看了程牧遊一眼,沖晏娘揮了揮爪子。


    晏娘忙走到門外,關上門後,才沖它悄聲問道,「你在程家發現了什麽?」


    「那老兒準備殺掉王時雲,用毒。」最後這個字右耳加重了語氣,說完後,他便看著晏娘的雙眼,靜默著等候她的指示。


    「毒,」晏娘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道,「他為何要殺死那王時雲?他不是一直有求於他嗎?」


    「姑娘,你猜怎麽著,那王家的公子迴來了,他死了這麽多年,竟然又還魂了。


    晏娘思忖半晌,隨即笑道,「我明白了,趙康和程德軒擔心王時雲有能令人復活的妖術,會顛覆國本,所以才要殺他,沒想他們自以為計劃周密,卻給我們鑽了空子。」說到這裏,她眼珠子微微一轉,又說道,「是了,那龍涎草一定是王時雲種下的,這老兒為了救自己的兒子,殺了四十九人,用他們的鮮血灌溉龍涎草,那年,花籽隨風飛舞,飄到了各處,有的還落入死人之口,可是他不知道,這魔草三年才能開花,開花才能活人。怪不得,怪不得墳場中會有絲鞋的印子,原來他為了救兒子,將他埋在那裏。」


    她嘴角溢出一個有些滲人的淺笑,輕輕拊掌,「好,好,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程德軒出手了,這次,一定不能再讓他逃掉了。」


    右耳在一旁附和,「那老兒精得很,當年被他毒死的人,屍首全部消失無蹤,李玉珊鬧成那個樣子,那老傢夥也沒有對她下手,所以姑娘一直無法拿到他用毒的罪證。現在好了,他終於要有所行動了,咱們現在就啟程到汴梁去,趁那老兒殺人時把他抓個現行,逼他說出當年謀害先帝的真相。」


    晏娘點頭,同右耳一起朝院外走去,可是還未走下台階,身後的門卻開了,程牧遊出現在兩扇門板間,他似乎走得很急,連衣服都來不及披上。傷口也被牽扯到了,肩頭的白布被鮮血浸得通紅,觸目驚心。


    「你們不能去。」


    他的聲音被寒風送到晏娘耳畔,然後又被嗚嗚的風聲撕得粉碎。


    晏娘側過頭,從眼角看他,「為何?」


    「他的罪孽已經夠深了,不能再加一層了......」


    晏娘笑了一聲,眼睛中卻沒有一絲暖意,她朝他逼近一點,「程牧遊,你方才還說不會被親情牽絆,說會將惡人繩之於法,怎麽現在就食言了?」


    「他罪惡滔天不假,可你卻不能用這個法子讓他伏法,用王時雲的死來找出他的罪證,你這麽做,豈不是成了他的幫兇?」


    「王時雲該死,他為了一己私利,殺了那麽多人......」


    「他是該死,他們都該死,可他們隻能死在大宋的律法下,而不是死在他人的私慾裏。」說完這句話,他走到晏娘跟前,牽起她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復仇,可是你的手上,不能沾染上一點血汙,否則將來會被因果牽絆,再也逃不出來。」


    晏娘冷笑一聲,猛地將手從他手心抽出,「程牧遊,說來說去,你都是為了他,你怕他再有果報,所以才阻止我,」說這話的同時,她一步步朝後退去,目光卻仍未從他臉上離開,「可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你再怎麽巧言令色,我也不會收手的。」


    話落,她忽然轉身,迎著風朝院外走去,裙擺在身後飄起,像一麵威風凜凜的旗幟。


    程牧遊不願就此放棄,他忍著傷口的劇痛追過去,又一次伸手拽住她的袖口,「你不能去,你聽我說,並非沒有別的辦法了,我還有......」


    話還沒有說完,他卻發現自己手上隻剩下半截袖子,晏娘不見了,頭頂上方,陣陣狂風唿嘯而過,帶來一團團黑灰色的雲。


    風雲之中,隱約有兩點黃光,忽上忽下,盯視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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