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終於打開了,見晏娘裊裊從門檻跨出,鍾誌清顫手顫腳地撲上前來,「姑娘,敏兒她......她怎麽樣了?」


    晏娘淺笑,「那東西暫時出不來了,鍾小姐也已經睡下了。」


    鍾誌清重重唿出一口氣,旋即心中一緊,又抬頭望她,「姑娘的意思是那鬼鳥並沒有消失,還在敏兒腹中?」


    晏娘點頭,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玩弄著耳邊的髮辮,「隻有殺死屈子鳥,毀掉它的元神,子鳥才會徹底消失。」


    鍾誌清上前一步,口中急問道,「那屈子鳥在哪?」


    聞言,晏娘眉尖微微挑起,目光緊緊鎖住鍾誌清那張滿是薄汗的臉,一字一珠問道,「程大人和迅兒在哪?」


    鍾誌清一怔,汗水涔涔落下,眼睛轉了幾轉之後,他壓低聲音,「姑娘怎知......」


    晏娘的聲音猛地冷了下來,「鍾敏腹中的鬼鳥不止一隻,所以她的肚子比別人長得快得多,我這符紙隻能封住它們幾個時辰,大人若想繼續和我打啞謎,到時候可不要後悔。」


    聽聞此言,鍾誌清如墜冰窟,愣了半晌,才又一次望向麵前這個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放在心上的女子,輕聲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晏娘粲然一笑,眼睛望向他被龍膽染藍的衣擺,「鹽船之事已了,大人理應同程德軒一起迴汴梁,卻要乘船到運河裏做什麽?」


    鍾誌清雖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去了運河的,但是聽聞此言,便知事情已經完全敗露,遂不再強辯,隻緩緩對晏娘說道,「我若放了他們父子,你便會殺死屈子鳥,救敏兒一命?」


    晏娘冷笑一聲,「鍾大人,恐怕現今你已經沒有同我討價還價的餘地了。」說到這裏,她雙眸深處劃過一道寒光,聲音也變得低沉了許多,「今夜子時之前,我要看到程家父子平平安安的迴來,若是他們少了一根汗毛,我就要你女兒為他們陪葬。」


    話畢,她便款步走到院子門口,沖一直守在那裏的蔣惜惜和徐子明略點一點頭,示意一切已經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幾人遂一同順著穿廊朝外走去。


    夕陽的餘暉在他們身後越來越淡,在最後一抹日光即將從地平麵消失時,晏娘忽然停住腳步,迴首望向身後的院落。


    蔣惜惜和徐子明見她忽然定住,俱迴過頭去,詫異的看著她的背影。蔣惜惜剛想說些什麽,忽覺一陣狂風從頭掠過,沙塵遂鋪天蓋地落下,遮蔽住了她的雙眼。她一手揉搓著眼皮,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擋在身前,可就在這時,一股腥臭的焦糊味兒衝進口鼻,將她尚處鴻蒙的意識徹底穿破。


    「屈子鳥,是屈子鳥......」她無助地大叫,身體跌跌撞撞的沖向前方,想提醒晏娘注意。


    可是耳邊忽然傳來鍾誌清的慘叫,未幾,伴隨著一陣「唿啦唿啦」拍動翅膀的聲音,一個冰冷僵硬的東西重重撞到她的腰間,將她整個人撞翻在地。


    「蔣姑娘,你還好吧?」


    晏娘略顯慌張的聲音傳到她耳側,蔣惜惜迷茫地扭頭,一把抓住晏娘的手臂,「晏姑娘,是屈子鳥,快追......快......」


    晏娘卻沒有動,隻伸手探到蔣惜惜的小腹上,仔仔細細摸了一遍,末了,她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竟是我糊塗了,你的身子和旁人不同,它自是無法......」說到這裏,她略頓了一下,利落的站起身,沖跌坐在一旁的徐子明說道,「大人和迅兒被他們劫擄到碼頭正南方十五裏地遠的一條船上了,你們快帶人去找他們,我去追那畜生。」


    話落,清麗的身影竟已到了穿廊盡頭,轉了個彎便消失不見了。


    徐子明餘驚未定,看了看蔣惜惜,又望了望門外,哆哆嗦嗦道,「蔣姑娘,那鳥把鍾誌清銜走了,我親眼看到它用鳥喙鉤住他的後脖頸,就像叼著隻蟲子似的,太嚇人了,也不知道晏姑娘一人能否對付得了。」


    蔣惜惜知道晏娘身懷異術,所以並不擔心,她揉著酸痛的眼睛,心思卻落在別的地方,「徐大哥,你剛才聽到晏姑娘的話了嗎?她說我的身子與旁人不同,這話是什麽意思?」


    ***


    鍾聲由遠及近,由弱變強,像一把鐵錘似的拚命敲擊著鍾誌清的腦袋,將他從混沌中喚醒。


    他強忍著心頭的恐懼張開眼睛:還好,眼前沒有那雙紙錢似的鳥眼,隻有山風一陣接一陣的從頭頂拂過,將他束起的頭髮全部吹散開來。


    他強忍著後頸傳來的刺痛,手撐著地想爬起來,可是剛剛直立起上半身,就聽到身後有石塊墜落的聲音,心裏一驚,他旋身朝後麵望去,然而這麽一迴頭,卻被嚇得手腳綿軟,又一次癱坐在地上。


    身後是一座萬丈高的懸崖,崖壁像一把利斧似的插在運河中,攔截住奔湧的河水,浪濤拍打在岩壁上,發出驚心動魄的怒吼。


    那隻渾身漆黑的怪鳥就立在這兀立的危峰邊緣,兩爪緊緊抓著崖壁上一塊凸起的石頭,一雙慘白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他的身上。


    鍾誌清看著它,不知為何竟有些眩暈,眼前忽地騰起一片水霧,仿佛麵前立著的不是一隻古怪異常的大鳥,而是那些疊在一起的焦黑的屍身。


    十六年前打撈被大火燒毀的船隻時,他並未在現場,隻是在朝堂上聽人說起過火滅後的慘狀:那些被燒死的人大多已經辨不清模樣,身體焦黑虯曲,被堆放在運河邊上,遠望去,就像是一座黑色的小山。


    這麽多年來,他雖偶爾想起那些因自己而喪命的人們,卻從未真正將這件事放在心中,甚至連半點悔過之意都沒有。


    在他心裏,一直有一個理念,那就是人生來便有高下之分,有一些人本就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他們或生或死,不過是為另一部分人服務罷了。


    可生如螻蟻盡飄渺,這又怪得了誰呢?


    可是現在,在麵對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時,他心上包裹著的那層硬殼忽然裂開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蔓延上來,將他的胸膛填得滿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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