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銳的鋼針,直紮進方靖的胸口,將他的五髒六腑紮得稀爛。方靖的臉剎那間變得慘白,麵頰上的肌肉跟著嘴唇一起抖動著,將本就陰沉的臉孔襯托得更加猙獰。


    程牧遊卻深深的抒了口氣,緊繃的肩膀終於完全放鬆下來,鬆弛之餘,他又在心底深深的嘆了一聲:果然還是老樣子,話說的比誰都狠,怎麽能激怒對手怎麽來,不給人留一點迴旋的餘地,若不是仗著法力高強,估計早已經死了一千遍一萬遍了。轉念一想,又情不自禁的在唇邊綻出一抹微笑:也是,她是什麽人,無論神鬼,都不敢擋她的道,今次,竟然被這些東西算計,弄得她在床上躺了這麽多時日。因此她現在應該不僅僅是生氣,更多的,是深深的恥辱感,所以對方靖說出這些話,到也在情禮之中。


    果然如他所料,方靖忽然怒吼了一聲,舉起手中的利斧就朝前麵撲了過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後,也一併衝殺向前,幾人踩著荒草穿過道道樹影,直衝那一抹淡青的影子奔去,可是越往前跑,心裏就越覺得不對,為何那個女人的身子越來越淡,越來越淺,在離他們隻有幾尺遠的時候,她竟然徹底消失不見了,像是融在了空氣中一般,隻在草皮上留下一根細長的銀針。


    蔣惜惜定住腳步,抓著腦袋四處看了看,又望向腳旁那根閃著光的銀針,一臉迷惑的沖方靖說道,「天瑞,她人呢?人怎麽不見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站在這裏嗎?」


    方靖警惕的朝周圍看了幾圈,見實在瞅不出什麽異樣來,便俯低身子,眯眼看向草皮上的那根銀針,口中怒罵道,「有什麽神通盡管使出來,裝神弄鬼虛張聲勢,還以為我們會怕你不成?」他嘴裏這麽說著,手卻悄悄在身後抬起,提醒自己的同伴多加小心,不要著了他人的道。


    可是銀針卻沒有動靜,它靜靜的橫於晨曦之下,細長、秀挺,和普通的針並無二致。


    如此對峙了一會兒,蔣惜惜有些不耐煩了,她吐了口唾沫,高聲說道,「天瑞,咱們別在這破針上浪費時間了,想必她是為了救那程牧遊,故意整出這麽一招,拖延咱們。」


    話落,她就一腳沖那銀針踩過去,眼看要將它踩於腳下時,銀針身上忽然劃過一道白光,從針頭滑至針尾,聚於針尖處,刺目耀眼,將幾人照得同時閉上眼睛。


    「小心。」


    方靖吼了一聲,不顧一切的衝過去要將蔣惜惜推開。可是他太遲了,銀針忽然就地騰起,從蔣惜惜的後腰處一穿而過,速度之快,除了方靖,其他人竟然都未看到,就連蔣惜惜自己,也隻是茫然的站著,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何事。


    不過,當銀針從蔣惜惜的腹部穿出來時,所有的人卻都看得清清楚楚了,這倒不是因為銀針的速度變慢了,而是因為它的針孔中,竟然穿著一條白線,一條細長的,如龍鬚一般的白線。


    「天瑞......」


    蔣惜惜捂著肚子,茫然的看著懸於她身前的那根銀針,它後麵的白線在輕輕的上下起伏,像有生命一般。忽然,眼前一黑,她的身子轟然倒下,白線則在她頭頂轉來轉去,少頃,驀然停下,針尖對準了立於右側,早已嚇得不知所措的程家家丁。


    「小心這根針。」方靖沖那名家丁高聲喊叫,聲音因為緊張抖得厲害,像不是自己的了。


    那家丁聞言,轉身就跑,可隻將將跑出兩步,腰間就覺一陣刺痛,他捂住後腰,身子忽然向後弓起,眼中的光彩亦在剎那間消失無蹤,身子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穿針引線,是為繡魂焉。」程牧遊肅然說道,他看著銀針在林中飛舞,帶著一道白光,從那些人的身體中一一穿過,不知為何,心裏竟騰出一股子悲涼:佛說,生死一如,可若生時受盡世間百苦,誰又能甘心默然死去?


    思潮洶湧中,他忽然想起蔣惜惜問的那句話:大人,與他人不同,難道是罪過嗎?


    他搖頭:不是,可是排斥異己是人的天性,異端有罪,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很多時候,人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排斥他人,欺侮他人,隻是為自己的不良善造出一個名目、找一個藉口罷了。


    「我有什麽錯?我們有什麽錯?我們從未害過人,卻被縫製進牛皮裏麵,埋於沼澤之下,靈魂和身體隻能在生死之間徘徊,哪裏都去不了,連死亡都不願意接納我們這樣的人,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麽,要受這樣的懲罰?」


    方靖悲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現在,銀針已經從其他人的腰部穿過,連埋在地下的牛皮袋子都沒有放過。他是最後一個,銀針正對著他的臉,後麵的白線繃得筆直,像是要馬上發動起進攻一般。


    一抹淡青色的影子由淡轉濃,現形在銀針後麵,晏娘用兩指夾住針身,俯身望向跪在地上的方靖,凜凜的雙眸中閃過一道異樣的光彩:「有冤抱冤,有仇報仇,誰欠你的,你便找他去,抓住這些無辜的人不放做什麽?」


    方靖抬頭,看著眼前那張暗含著笑意的臉孔,頭突然揚高一點,「幾百年了,他們早已轉世投胎了幾次了,我要怎麽尋到他們?」


    晏娘眼睛一彎,頭又朝下探去,趴在方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俄頃,她看向他滿是詫異的臉,口中問道,「可記住了?找到他們,一個也別放過,讓他們嚐嚐你和你的族人曾受過的苦,隻有切膚之痛,才能讓人反省和懺悔。」


    方靖嘴唇微翕,張大眼睛沖晏娘點了點頭,口中喃喃道,「我記得了,姑娘說的話,我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裏,隻是,」他囁嚅著,「當年他們用牛皮袋將我們縫住封死,以施了邪咒的紅繩係口,就是為了讓我們無法轉世重生,現如今,我們已是這般非人非鬼的模樣,恐怕地府也難收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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