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明把手在衣服上使勁蹭了蹭,接過餅子狠狠咬了一口,聲音裏多了些許哽咽,「除了養育我的那戶人家,還沒有誰像大人對我這般好,」淚光閃爍中,他望向半山腰處一個若隱若現的山洞,壓低了聲音,對程牧遊說道,「大人,您看到那個地方沒有,當年我從陰兵槽逃出來,就藏在那個洞中,一連躲了好幾日。後來肚中餓的不行,手上的傷也流膿了,卻還是不敢出來。山洞外麵到處都是士兵,不過不管遼軍還是宋軍,一旦發現了我,我都不會有好果子吃,所以到了最後,我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在那山洞裏了。後來,我實在心有不甘,不願一個人死在那黑漆漆的洞中,便開始試著挖掘後麵的山石,誰知,那些石頭和土竟然是鬆的,用狼牙棒猛砸幾下,竟然被我砸開了一個大洞。我心裏有了希望,身上便來了力氣,不管不顧的在山洞裏又是砸又是挖,如此倒騰了半天光景,後麵竟然瀉進來一絲亮光,您猜怎麽著,那山洞竟然被我生生砸穿了。我欣喜若狂,以為自己有救了,可是走到洞口,才發現這裏距下麵竟有七八丈那麽高,好在當時水源豐沛,在洞底下聚成了一口深潭,我本是水性不好的,可那時也管不了別的了,一頭紮下去,跳進水裏,用盡身上最後一絲力氣遊向岸邊,才就此活了下來。」


    說完,他又狠狠咬了口餅子,「大人,可見這天無絕人之路,我當時若是放棄了,今日又怎能同您一起坐在這裏邊吃邊聊呢?」話說到這裏,徐子明的嘴巴微微張開,很久都沒有閉上,連口中那塊尚未來得及咀嚼的餅子都掉了出來,「不對,大人,不對啊。」


    程牧遊見他這副樣子,忙問道,「徐大哥,你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嗎?」


    徐子明指著那個黑魆魆的山洞,「我當年為怕被人發現,躲進去後費勁力氣推了塊大石堵在洞口,怎麽現在,那石頭,那石頭竟然不見了呢?」


    程牧遊低頭沉思,口中喃喃道,「此事距今已經有三十年了,石頭被人推開了也是有的.....」


    話說到這裏,他麵色一滯,隨即猛的站起來,飛也似的朝洞口跑去,不顧山勢陡峭山石尖利,赤手撐著崖壁就朝上爬,徐子明緊跟在他的身後,同他一起朝上攀爬。身後的人卻是不解,一個個瞠目結舌,看著程牧遊和徐子明像猴兒似的攀附在山石上,不顧一切的束手攀登。


    蔣惜惜跟在後麵叫道,「大人,您這是做什麽呀?」


    程牧遊沒時間迴頭,口中兀自答道,「那山洞能通到對麵,史飛史今若是要逃生,此處是唯一的出路。」


    此話說完,他兩手撐地,躍進了洞中,看到遠處拳頭大小的一圈白光,心中一喜,連徐子明都來不及等,便拔腿朝洞那邊跑去。來到山洞那頭,他強忍下心頭的激動,扒住洞壁朝下看,可是,頭從峭壁上探出的那一刻,他心中卻猛地一涼:徐子明說的沒錯,這裏據下麵約有七八丈那麽高,隻是有一點,卻和三十年前不同了,年長日久,再加上連續幾年缺水,下麵的深潭早已幹了,如今他目所能及之處,隻是一片光禿禿的石頭。


    程牧遊剛剛燃起的那一點希望又一次消失了,若下麵有水,史家兄弟還有生路,可是如今這般光景,他們該如何逃出生天?


    正在暗自神傷,徐子明也趕了上來,他氣喘籲籲的捂著肚子喘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續的說道,「大人,我剛才沿路走來,發現這山洞的洞壁上麵有幾處新鮮的劍痕,說不定真的就是史大人他們留下的。」


    程牧遊心傷至極,黯然閉上眼睛,「這裏距地麵這麽高,即便逃命至此,又有何用?」說完,他竟不忍再想下去,扶著洞壁的手慢慢滑下,人也無力的靠在牆壁上,心裏灰濛濛的一片,似是再也照不進陽光。


    人最怕不是沒有希望,而是明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卻又再一次被黑暗吞噬。


    見程牧遊如此傷心,徐子明亦是難過不已,勸慰的話在此時已經起不上任何作用,他隻能上前攙住他的胳膊,一點點的朝山洞的入口走去。可還未走出幾步,腳跟處卻猛一吃痛,轉過頭,看到幾粒石子從洞口飛進來,「砰砰」落在洞中。


    「大人......大人......您看......」


    徐子明指著洞口,激動的話都說不利索了,程牧遊也看到了那些持續落在洞裏的石子,他猛一激靈,推開徐子明就朝身後跑,來到洞口,稍稍猶豫了一下,才終於下定決心再次將頭探出去。


    下麵站著個柴毀骨立、鬍子拉碴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碎成了破布條,鞋子更是早已不知所蹤,兩行熱淚把他滿是泥垢的臉沖刷出兩道白痕,他一手抓著把石子,另一隻手用力的將它們擲向洞口,嘴裏發出「啊啊」的幹嚎。


    ***


    勺子「哐啷」一聲落入碗中,那人看著麵前的小女孩兒,「沒有胃口?」


    月牙瞪著兩隻黑漆漆的眼珠子,「我家裏人都已經不在了嗎?」


    他拈起湯勺,指肚細細的貼著勺柄搓來搓去,口中卻兀自沉默不語。


    「他們......都被你殺了?」


    過了很久,那人「唔」了一聲,「你家二十幾口人均是被劫匪所殺,與我無關。」


    月牙不語,還是用漆黑的眸子盯著他看,少頃,她脖子一歪,一道細細的血流從嘴角溢出,身子亦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那人大驚,後退兩步,盯著麵前那個輕輕抽搐的小小的身子,思緒如狂風驟雨般被拽迴到那個夜晚:塔木煙如她一樣,蜷縮在大帳中,他看到她時,她還能動,頭和腳一抖一抖的,像是一片淒風中的葉子,脆弱、無助。她瞪著那雙他最最珍視的眼睛,緩緩伸出一隻手臂,「耶耶,耶耶,我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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