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聽她一口一個蜀中的,童倌還沒有多想,現在,她竟然對著自己叫出了夫君二字,他縱是不多想也是不可能的了。


    童倌擦擦嘴角的穢物,顫悠悠的站起身,臉上堆著笑,「娘娘,對不住啊,都是我不好,糟蹋了您的好菜,改明......改明我再去禦廚房問他們要些食材給您送過來,內務府還有些事,今天......今天我就先迴去了。」


    說完,他連看也不敢看佇立在身後的那個人影一眼,離開桌邊朝殿外走去。走了幾步,心裏始終還是覺得有些對她不住,於是迴過頭,想再道一聲歉,可是,轉過頭的那一瞬間,他愣住了,大殿裏麵,隻有桌上的紅燭在隨風舞動,照亮了滿桌的殘羹冷炙,而本應站在桌邊的那個人卻不見了,像是被黑暗吸走了一般。


    童倌的眼睛在大殿裏麵轉了幾圈,依然沒有發現花蕊夫人的身影,燭火跳動,將院中那些巨大的陰影也照得蠢蠢欲動起來,像是怪物的投影,陰森可怖。


    他打了個寒噤,終於還是決定先行離開,走到殿門邊,手放到冰涼的門栓上,剛欲推開,右臉處卻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微風。


    花蕊夫人的身影從陰影中探出來,她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裏麵神采全失,蒼白的嘴唇微微兮開一條縫,她說:「夫君,你......你為了保命,所以要把我拱手相讓了嗎?」


    「娘娘,娘娘您是怎麽了?」童倌大驚失色,剛想朝她邁近一步,卻看到她手裏握著個長方形的物什,在陰影中閃著寒光。


    「娘娘......」


    花蕊夫人嘴角一咧,突然撲向童倌,將手中那把切肉的利刀插進他的肚子,刀鋒在柔軟的肚腹中轉了幾圈,割斷了童倌的百轉柔腸。


    童倌推開她,身子朝後直挺挺的倒下,他喘著氣,強迫自己將眼皮撐開一半,手在空中胡亂的揮動了兩下,「娘娘,您何苦.....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話落,手臂軟軟砸到地上,童倌脖子一歪,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咣當。」刀子落到地上,花蕊夫人朝後退了幾步,看著他的血順著地縫織成一張鮮紅色的網。她尖叫一聲,退到牆邊,蹲在地上抖個不停。


    「唉。」頭頂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夫人將院子弄得這樣醃臢,收拾起來可是要費上一番功夫的,何苦來。」


    ***


    從開封府裏出來,程牧遊避開禦街,沿著汴河沿岸慢慢的朝前走,來到一處僻靜無人的河堤旁,他站住,趴在欄杆上望向白茫茫的河水,腦中反覆琢磨著卷宗裏麵記載的尚書之女遇害一事的始末。


    那位文小姐是在一處枯井裏被發現的,從裏麵打撈起來的時候,她沒了皮的屍身上覆滿了蛆蟲,形容可怖,哪裏還有半點天之驕女的姿容。不過,她的手心裏,卻緊緊的攥著一小塊布料,料子還在開封府保存著,他今天也見了,年長歲久,它雖然已經有些發黃,但是卻隱隱可以看見上麵的繡樣。


    繡工很精緻,是一朵朵小巧的朝顏,即便過了六年,這些花兒依然活靈活現、線條明快、花瓣飽滿,隻不過,顏色過於素了些。要知道朝顏的色彩鮮艷,有粉有藍有紫,都是鮮亮的顏色,可是這塊布料上的朝顏花,卻是白色的,若不是繡工極佳,根本無法將它辨認出來。


    白色的布料白色的花兒,他從未見有人穿過這種衣物,霽虹繡莊的衣料已經極為淡雅,可是絕不會底色和繡樣都用純白,穿成這樣走在大宋的街頭,定會引起他人側目,也與禮不符。


    他對著河麵陷入沉思:這塊布料若是文小姐從兇手身上扯下來的,那兇手一定是位女子,而且,還是位來自異邦的女子。


    正凝神思索,前麵忽然傳來幾聲駭人的尖叫,「河裏有死人,河裏有死人。」


    程牧遊從思緒中驚醒,拔腿就朝前跑,他看到欄杆處圍了一圈人,正對著河麵指指點點,還不時發出嘖嘖的感嘆聲。


    他扒開人群擠到最裏麵,看到幾尺外的河麵上漂著個人,一開始,他還以為那人穿了件紅色的衣服,可是等那人隨著水波漂近,他才看清楚她並非身著紅衣,而是全身染滿了鮮血,她的皮,被剝掉了。


    看清楚屍身駭人的模樣後,人群紛紛向後退去,程牧遊卻站著沒動,盯著那具血淋淋光溜溜的屍體發呆:她又行動了,在剝掉焦小妹的皮之後,隻不到十天,就又殺死了一個人,而且這次,她還迴到了這幾宗案件的始發地:汴梁。


    為什麽會這樣?她殺人的頻率為何加快了這麽多,而且還敢在如此熱鬧的汴梁城中公然殺人?


    千思萬緒一時間全部湧向腦中,他在這一團亂麻中苦苦搜尋,可是終究理不清楚看不明白。


    「又一個?」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程牧遊身子一僵,旋即迴頭望向後麵。


    晏娘站在樹蔭下,饒有興趣的盯著河麵上那具忽上忽下的屍體,眼睛裏的色彩愈加濃重。發現程牧遊看著自己,她緩步走到他身邊,「大人,多日未見,原來你來了汴梁。」


    「姑娘怎麽也到這裏來了?」


    「我來會一位老友。」


    程牧遊點點頭,剛想向她詳述案件的詳情,卻被晏娘打斷了,「大人不再疑我了?」見他麵色一僵,她又朝他湊了湊,嘴唇幾乎貼上了他的耳朵,「扒人皮為自己做衣裳,這案子左右看起來,都是我的疑點最大啊。」


    程牧遊耳朵一熱,忙向後退了兩步,「姑娘怎知我懷疑你?」


    晏娘俏皮一笑,「出了這麽離奇的案子,大人都沒來霽虹繡莊討教一聲,還神不知鬼不覺的來了汴梁,不是為了防著我,還能是什麽別的緣由?」


    程牧遊坦然望著她,「剛看到焦小妹的時候,我確實疑過姑娘,這點我承認,可是後來,我轉念一想,便知道此事絕不可能是姑娘所為。」


    晏娘挑眉,「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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