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悶熱的濕氣,好似下霧一般,遠處幾點微弱的燈光,使夜顯得更加寂靜了。


    晏娘說的沒錯,今晚確實下了一場暴雨,可是這雨來得急去的也快,隻下了不到一個時辰,便消散的無影無蹤,隻將一團悶熱躁動留在新安城中。


    蔣惜惜站在隊伍的最前端,領著身後那十幾個衙役慢慢的朝前走,史飛史今則帶著另外一隊,在南城巡視。現在,他們身上已經被雨水打得濕透,厚重的官服貼在皮膚上,沉重且不透氣,將身體悶出一層熱汗。


    蔣惜惜的雙眼在黑暗中警覺的掃來掃去,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不放過,程牧遊臨行前對她反覆交代了幾遍,要她確保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新安不可再次發生命案,她把他的話牢記在心裏,半點也不敢懈怠。


    經過一條羊腸小道時,蔣惜惜朝裏麵看了一眼,這條巷子荒廢了很久,兩邊的房子都沒有住人,有的缺磚少瓦,有的隻剩下幾根殘柱支撐著破敗的房頂。不過越是這樣荒棄的地方,就越容易藏人。蔣惜惜沖後麵揮了一下手,隊伍跟著她魚貫走進小巷,朝著巷子深處那片望不到盡頭的黑暗緩緩前進。


    夜靜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靈都已經歸於虛無,發不出一點動靜。


    「蔣大人,不就是幾起命案嗎,程大人為什麽這麽大張旗鼓的,又是全城搜索,又是宵禁,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


    身後的衙役冷不丁來了一句,把蔣惜惜嚇了一跳,她剛要迴答,卻見巷子盡頭一個白影一閃,然後就不見了。


    「站住。」


    她怒喝一聲,拔劍就沖那人影消失的地方追去,來到跟前,才發現那是一間破舊的宅院,裏麵殘垣斷壁,荒草長得有半人多高。


    蔣惜惜提劍衝進去,眼睛在沒有門窗的屋子裏一掃,將目標對準麵前的淒淒野草,「我是官府的人,自己出來,可以免受刀劍之苦,若是不出來,就別怪我這把劍不長眼睛了。」


    說著,她向前邁近一步,劍鋒直對著荒草中央。


    過了一會兒,草叢微微一動,一個白影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他懷裏抱著渾儀的模型,躬身沖蔣惜惜幹笑了兩聲,「蔣大人,熟人,熟人,千萬別動手。」


    蔣惜惜盯著那張細眉細眼的臉蛋,「沈青,你怎麽在這裏?你不知道新安城宵禁,戊時之後不許出門?」


    沈青指指手裏的模型,「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今天下了場雨,月亮星辰都看不著了,我就想著郊外可能雲會少一些,便偷偷出門了,沒想到,還是被官府的人給撞上了。」


    「就單是這樣?」


    「大人不會以為我是那個殺人拋屍的兇手吧?」沈青抓抓腦袋,沖蔣惜惜訕笑。


    蔣惜惜剛要責備兩句,巷口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個衙役神色慌張的沖她跑過來,「蔣大人,不好了,我們那隊在城南又發現了一具屍首,史大人讓我通知您過去。」


    王城的屍體四仰八叉的躺在南街的正中央,不,或許用四仰八叉來形容並不合適,因為他的兩條胳膊沒有了,四肢中隻有兩條腿大大的叉開,整具屍身就是一個標準的「人」字。


    可是,他這副模樣,還像個人嗎?


    全身上下皮開肉綻,頭腫成了兩個大,傷口上的膿血引來了大量的蒼蠅,發出煩人的「嚶嚶」聲,圍著屍身轉個不停。


    蔣惜惜在離屍體幾步遠的地方站住,她握緊拳頭,慢慢將頭轉向史飛,「什麽時候發現的?」


    史飛重重的在大腿上砸了一拳,「南街我已經巡視了兩遍,這是第三趟了,才發現屍體......」


    「你是說,他明知道官府的人在巡查,還是大模大樣的把屍首丟到了這裏?」


    史飛梗著脖子點點頭。


    蔣惜惜心裏一片冰涼,這是挑釁啊,這個人現在明目張膽的和官府作對,他怎麽會如此囂張?他這麽做,到底有什麽目的?


    「派人去追了嗎?」


    「我和史今轉了一圈,都沒發現拋屍的人,派出去的十幾個兄弟還沒迴來,但是估計也不會有發現,他既然敢這麽做,就知道自己一定跑的了。」


    蔣惜惜緊咬下唇,盯著那具滿是傷痕的屍體,看了一會兒,她突然迴過頭,目光落到同自己一起趕過來的沈青身上,語氣也陡然變得嚴肅,「你是什麽時候從家裏出來的?」


    沈青被她問得一愣,緊接著,連忙搖頭擺手,「大人,您真的懷疑我嗎?我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從城北趕到城南?」


    蔣惜惜盯著他單薄的身板兒看了一會兒,頹然的搖了搖頭,「也是,不過為以防萬一,我還是要到你家裏搜查一番。」


    沈青點點頭,眼睛卻盯在那具身體上不動,手指比劃了幾下,口中喃喃自語到,「七天,又是七天。」


    「什麽七天?」


    「袁琪和李仁貴的遇害時間相隔七天,李仁貴與這具屍首的遇害時間又是相隔七天,」他突然把渾儀舉起來,撥動上麵的竹篾,「若我推斷的沒錯,再有三個七天,就是月食之日,屆時天空無半點光亮,人間一片漆黑,他是不是想趁著這個時候做點什麽?」


    「比如,復活什麽人?」蔣惜惜試探著說出這句話。


    ***


    程牧遊看著坐在對麵的那個年已及艾的老頭兒,輕聲問道:「你認識孫懷瑾?」


    對麵的人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程牧遊卻看見他的肩膀猛地瑟縮了一下,似乎被這三個字拉入到一個極其痛苦的記憶之中。


    「老人家,聽說那孫懷瑾是個名醫,為何你聽到他的名字會嚇成這般模樣。」程牧遊鎖緊眉頭,他已經隱隱覺察出這個名字裏蘊藏著的古怪和威懾力,它竟能在幾十年之後,還令一個老人怕成這種樣子,他,到底是神醫,還是兩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


    「他哪裏是什麽神醫,他是個妖怪,一個害人無數的妖怪。」


    老頭突然失聲大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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