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無傷踱著步子走進後院,來到哭聲傳出的那間屋子前麵,透過窗子,盯著裏麵那個正跪在地上拜佛求神的身影。


    「婆婆,你裝瘋裝了這麽多年,突然變得正常了,我倒不適應了。」


    他的聲音很尖,尾音高高吊起,一副拚命想模仿人說話,但總欠點兒火候的樣子。


    喻老太太被這把尖銳的嗓子嚇得一抖,哆哆嗦嗦的扭過身,渾濁的眼睛被恐懼填的沒有一絲縫隙,「你迴來了......你......還是迴來了......」


    喻無傷挑起一側嘴角,「我知道你早就想和那死老頭子相聚了,再幫我一個忙,我就成全你的心思。」


    ***


    戚叔把四輪車推得歪歪扭扭的,有幾次車輪卡在地縫裏,他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將車子拽出來繼續前進。蔣惜惜走在一旁,好幾次都差點忘記了他已經是個死人,伸手就要幫忙,但是一看到戚叔那張鐵青的沒有表情的臉孔,嗅到他周身散發著的淡淡的臭味兒,她便將伸出去的手慢慢的縮了迴來。


    是啊,她怎麽能去幫那群耗子呢,今天說不定就是自己的死期,那麽臨死前,至少也不能讓它們好過。


    她將目光轉向坐在四輪車上的喻無傷,這一路走來,他都沒有說話,不,應該說從她今早到喻府他就一言不發,隻是點頭同意了她編造出來的謊言,然後就讓戚叔推著自己隨她出來了。


    烈日當空,驕陽將淡水鎮的知了全都逼了出來,拚命的在樹枝和草叢裏舒展著自己的歌喉。可是整條街上,卻連一個乘涼的人都沒有,除了他們三人,這條主街空空蕩蕩的,鎮民們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疫情嚇得六神無主,全部躲在家裏不敢出門,生怕自己會是下一個被挫骨揚灰之人。


    南舟河就在前麵,蔣惜惜清了清嗓子,「我也是突發奇想,覺得要是陸路被堵上了,或許可以試試水路,」她指著河麵,「若是能找到條好船,讓戚叔搭船出去,將皂莢採買迴來,或許能救鎮民們的性命,不知道這個方法是否可行?」


    樊晴看到三人走遠了,才輕手輕腳的推開喻府的大門,一開始她縮在門口,小心翼翼的朝裏麵觀望,發現院內並沒有老鼠後,這才一溜煙的閃進去,熟門熟路的朝後院跑去。


    她來到喻老太太的屋子外麵,透過窗紙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坐在床上,這才鬆了口氣,在門上拍了幾下,「婆婆,我是樊晴,我能進來嗎?」


    屋裏「撲通」一聲,原來那喻老太太過於激動,竟從床上摔了下來,兩手撐著身子朝門邊爬過去,「小晴,你來了,太好了,我有話要告訴你,你快進來。」


    樊晴趕緊進屋將她扶起,手放在老太太幹癟的胸前幫她順氣,「您別著急,無傷他一時半會兒迴不來,有什麽話慢慢講。」


    喻老太太抓住樊晴的袖子,渾濁的眼球中蒙上了一層水霧,「我那孫兒,他不是人,不是人啊。」


    鎮上的人都知道,無傷是從一張馬皮中被剖出來的,所以大家都以為他是蠶神的孩子,剛開始,我和老爺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我們盡心盡力的照顧他,不光因為他生來就是個可憐的孩子,還因為他是小翠留給喻家唯一的骨血。無傷一點點的長大了,他很聰明,看到老爺算帳,總是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其中的錯處,大家都說,算盤都沒有他的腦子靈光,長大了必定是塊做生意的好料子。


    可是,聰明的人卻往往更容易覺察到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尤其是一些不懷好意的看法。


    無傷開始通曉事理後,就發現了自己和別人的不同,一開始他總是問老爺,為何別人都有腿,偏偏他沒有,老爺就說世上的人千千萬,卻沒一個完全相同的,所以他並不特殊。


    可是其他人卻不會全部像老爺這般通達,更不會對一個沒有血緣的人抱有太多的寬容和善意。無傷在外麵常常受欺負,被那些孩子們起一些侮辱人的外號,每次迴家,他都很傷心,但是童心未泯,他還是會被他們所吸引,總想著融入他們,所以每次都讓人推著他到外麵看別人玩耍。


    若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他在我和老爺眼裏也隻不過是個命運多舛的孩子罷了,然而那個微雨朦朧的夜晚,才讓我第一次認識到,我這個孫兒真的和別人不同,不是軀體,而是他的靈魂,他的身體裏麵,似乎還住著另一個人。


    那天,無傷的車子被那些頑童們搶走,他爬了一個時辰才迴到家裏。迴家之後,他便把自己關在房中,幾個時辰都沒有出來。快到傍晚的時候,僕人們破門而入,發現他倒在地上,頭上頂著個窟窿,鮮血淋漓。


    老爺當晚就找到了那幾個欺負無傷的男孩子,將他們好好教訓了一頓,可是事情到了這裏並沒有結束,那晚,我和老爺第一次看到了我們這孫兒的真實麵目,老爺也因此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那天我睡的很不踏實,無傷平白無故受了這樣的侮辱,我心裏難受的很,就像堵了塊大石頭,總想著他那不可期的未來,就越發的心疼他,在被窩裏哭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到半夜,我被老爺叫醒了,他說好像看到無傷從門前走過,衝著蠶室的方向去了。我以為老爺睡癔症了,無傷沒有腿,怎麽可能「走」到蠶室去的。但是老爺堅持說那人就是他,所以我隻好和他一起出門追了過去。一路追到蠶室門口,我們真的看到了他,他穿了身白色的衣服,頭上戴了頂帽兜,背對著我們站在蠶室中。


    剛想叫他的名字,卻聽到裏麵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極目遠望,發現蠶室裏麵鼠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無數隻老鼠正蹲在托盤上麵,瘋狂的吞食著尚未結繭的桑蠶。


    我剛要叫出聲,就被老爺堵住了嘴巴,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些老鼠的來源,它們,全部是從無傷的衣服裏麵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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