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看起來像是被指甲摳破的呀。」


    「二牛子,你遇到水鬼了?」


    「水鬼什麽樣子?漂亮嗎?」


    幾個小孩兒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聽他們這麽說,二牛子好容易忍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他拉著奚城,把打賭啊,尊嚴啊,全都拋到了腦後,「奚城,怎麽辦,我害怕……」


    奚城安撫似的拍著他的背,「都出來了,還怕什麽,記住了,最近都不要再來玉河玩了,再有下次我可不救你了。」


    二牛子吸溜著鼻涕,拚命點了點頭,他突然拽住奚城的胳膊,「哎,你這裏怎麽有一塊這麽奇怪的胎記啊。」小夥伴們都圍過來,他們看到奚城的上臂處有一塊橢圓形的胎記,青藍色的,裏麵分成一片片的小塊,就像是魚鱗一般。


    「我出生時就有了,爺爺說這是家裏傳下來的。」


    「我聽娘說,你是被你爺爺......」二牛子撓撓頭,頓下不說了,全村的人都知道奚城是被奚伯撿迴來的,但是沒人願意當著他的麵將實情說出來,怕他聽到難過。


    奚城拍著二牛子的肩膀,「不用這麽遮遮掩掩的,我長這麽大了,多少也猜到自己的身世了,不會再為這個傷神了。倒是你啊,趕緊迴家吧,把傷口包紮一下,否則流膿了可就不好了。」


    夕陽的映照下,幾個孩子攜手朝村莊裏走去,隻是他們未曾想到,這將是他們最後一起走完的一段路,不知道在許多年後,他們會不會再想起這個傍晚,想起自己曾經擁有卻終要失去的童真。


    奚伯對著神龕站了好久,終於哆嗦著雙腿跪了下來,他望向裏麵那個黑漆漆的骨罈,眼皮子抖了幾下,落下兩道濁淚。


    「今天,白勇他們幾個去洛陽請那位方丈,希望他能來鎮壓你的魂魄,可是那高人把他們趕走了,他說:心魔不解,法力再高的人請迴來都沒用。我知道,你是鐵了心,要用全村人的性命來陪葬了,是吧。」他低下頭,嘿嘿的笑了起來,然後又狠狠的將頭抬起來,「當時,我讓你走,你為什麽不走?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吧,你那些珠子能救得了多少人?熬到最後連眼淚都枯了,他們卻反過來要害你,說是你的存在才帶來了這場旱災。」


    他又笑了一陣兒,笑得身子都歪在地上,眼淚止都止不住,「可是,我哪有資格論斷別人呢?我才是最混蛋的那一個,他們追你打你時我就在旁邊,卻連求情的話都不敢說一句,這些年來,我一直安慰自己,我是因為奚城所以才不敢站出來的,可是,現在我老了,再也不想自欺欺人了了。我根本誰也不為,我為的是自己,我怕自己被你連累,落得和你一樣的下場,所以才對你見死不救。」


    奚伯撲倒在地,再抬起頭時,他眼睛裏的淚已經幹了,眼珠子變得通紅,帶著一抹瘋勁兒,「我是個混蛋啊,強行要了你的身子,卻又對你置之不理,」他撲倒骨罈上,雙手緊緊的攥著它,「你第一個要報復的人應該是我,隻能是我,是我啊。」


    手的動作變得輕柔起來,他輕輕撫摸著骨罈,將它攬入懷中,「冷鈺......小姐......我錯了,錯的再也無法迴頭了,你出來吧,殺了我,給我一個解脫吧。」


    身後的門吱扭一聲打開了,奚伯還以為自己的話真的將冷鈺的亡魂招了迴來,於是急忙迴頭,不想看到的卻是孔周和劉敘樘,他們身後,站著的竟然是餘燦兒,三人都盯著他,一聲不吭,顯然,剛才他的話已經全被他們聽去了。


    「原來,奚城的親生父親,就是你。」過了許久,劉敘樘才輕聲說道。


    奚伯驚魂未定,他看著餘燦兒,「你......怎麽來了?」


    「他不是餘燦兒,真正的餘燦兒已經被冷鈺害死了,他是魚人,是冷鈺的族人,他來這裏是為了帶走骨罈,還有......那個孩子。」孔周冷冷的說道。


    「你們......什麽都知道了?」奚伯發出一聲無力的嘆息,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那座橋從我出生時就架在村子和玉河之間,老爺說這橋前朝時就有了,是魚人們造出來,魚人們住在水中,什麽都不缺,獨獨沒有製衣的錦緞,於是他們造了這座橋,以便自己能到人類的集市上置換織錦。最開始的時候,魚人不願穿著水草麵對我們,所以總是在晚上才出現,漸漸的,他們有了錦緞,已經能夠衣冠蔽體了,卻依然選擇在晚上來到村落,因為這夜集似乎已經成了他們和人類一個約定,一個彼此信任永不背棄的承諾。


    魚人們當然不會空手而來,他們用來交換織錦的東西是珍珠,那些珠子潔白明亮,圓潤光滑,品質遠超蛤蜊磨礪出來的那些砂礫。而且,這些珍珠還有一個妙用,就是能治癆病,隻要將它們磨成粉服用下去,就會消痰抒悶,咳嗽全消。但是它們是魚人的眼淚化成的,魚人們過得平實享樂,極少哭泣,所以這些珠子才顯得彌足珍貴。


    那時候的夜集一月一次,規模遠比現在大得多,而且集市上是不點燈的,因為魚人帶來的珍珠將天空照得白亮,根本無需再點油燈。外村人家裏有得癆病的,也經常帶著自家織製的布料到夜集來,用它們來換取魚人手裏的珠子。不過魚人們單純樸實,若是遇到誰家有病人,必以珍珠相換,哪怕那布料粗糙不堪,難以入目。


    有一年三月初一,村民們又和平日裏一樣,於日落時分擺好了攤子,等待魚人們的到來,可是這次,來遠橋上卻始終沒有出現那些攜家帶口魚貫而入的身影。而後的一個月,又是如此,魚人們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再未來過夜集。


    我卻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一個多月前,老爺冒著雨從外麵抱迴來一個女嬰,那嬰童的手臂上有一塊橢圓形的胎記,胎記上鱗片盡現,青中透著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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