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遊和史家兄弟跟著荊小姐來到一處精緻的宅院,這裏古樹參天,紅牆黃瓦,華麗中盡顯大氣。


    「荊家不愧是巨富,連客房都修建的這麽氣派。」史飛感嘆道。


    「荊小姐,荊府所有的客人都住在這間宅院嗎?」程牧遊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當然不是,父親樂善好施,經常對無家可歸之人提供住所,不過他們都住在宅子南邊的那件院落中。程大人是荊府的貴客,自是不能和他們同處一地的。」


    「原來如此,」程牧遊低頭想了想,「那……」他剛想再問些什麽,卻見荊小姐走到一株桂樹旁,輕輕地撫摸著它粗糙的樹幹,眼裏的清冷化為一抹柔情,一顆清淚。


    過了很久,她仿佛才想起身後的三人,趕緊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略帶歉意的說道,「讓程大人見笑了,這樹是我母親親手栽種的,每每看到它,都會傷感不已。」


    「人之常情,又何必要道歉,」程牧遊走到她身邊,抬頭看著蒼翠欲滴的葉子,「誰心裏沒有難以割捨的迴憶,沒有不能忘懷的故人。」


    「大人也……」荊小姐看著程牧遊的側臉,卻突然從嗓子裏擠出一聲尖叫,她看見樹幹的後麵突然多出了張慘白的臉,臉蛋上麵嵌著兩顆烏黑的眼珠子,裏麵盛滿了幽怨。


    程牧遊一下子擋在荊小姐前麵,他眯著眼睛朝前看去,卻什麽也沒有看見,迴過頭,發現那個看似冷淡的女子正緊緊的抓住自己的袖子,身體瑟縮成一團。


    「荊小姐,你看到了什麽?」程牧遊不好觸碰她的手臂,隻能任她拉著自己,柔聲的詢問著。


    荊小姐鼓足勇氣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拽著程牧遊的胳膊,不禁臉蛋一紅,趕緊鬆了手,她側過頭又朝樹幹後麵看了看,發現那張臉已經不見了,仿佛溶解到了空氣中一般,於是稍稍定了定神,「沒什麽,剛才有好大一隻蜘蛛在樹枝上趴著,讓大人見笑了。」


    史飛史今聞聲趕了上來,他們連聲問道,「大人,出什麽事情了?」


    「沒事,」程牧遊低聲說道,「我們趕緊收拾一下,然後到穀倉去吧。」三人別過荊小姐,隨著幾個丫頭到客房去了。


    荊小姐卻沒有離去,她站在桂樹下麵無聲的笑著,一直笑到眼淚從眼角湧出,才用手背狠狠的將它們從麵頰上擦掉。


    「上百旦糧食不翼而飛,幾天後,得勝又死在了這裏,隻留下了半塊頭骨和幾顆牙齒。」程牧遊看著幾十間空空如也的穀倉,腦子中不知為何浮現出兒時聽到的那個故事。


    「娘,娘,你看妹妹快餓死了,隻剩下一張皮了。」


    「快拿些湯給她灌下去。」


    「不行啊,這些穀衣湯喝下去就出不來,掏都掏不出來,肚子都快脹破了也不出來。娘,娘,妹妹不行了,娘,我也餓啊,餓啊。」


    「吃……吃吧……」


    「吃什麽?」


    「把她……把她吃了吧。」


    程牧遊垂下眼簾,拚命將那些違反人倫的畫麵從自己的腦海中擠了出去,他看向身後趴在地上勘察的史家兄弟,聲音愈發沉重,「經過昨晚的大雨,這穀倉周圍是一點痕跡都沒再留下,我們在玉泉鎮一路做了記號,惜惜如果還在就一定能看到,可是到現在她都沒來和我們會和。可見,她就是在這個鎮子上失蹤了。你們現在去趟南邊的客房,問問那些人是否曾經見過她,看看能否拚湊出她失蹤之前的行蹤。」


    史飛史今離開了,荊家的幾個小廝遠遠地站在穀倉的大門旁,他們的身影在程牧遊眼中突然變得有些許模糊。


    「吃吧,快吃吧。」


    「肉,娘,這是肉啊……娘,你怎麽不吃呢,娘你為什麽要哭,妹妹呢,妹妹在哪裏?妹妹的頭繩為什麽會在灶台上?」


    程牧遊扶著發酸的膝蓋緩緩的站起身,他的胃部一陣一陣的翻騰著,頭痛的快要裂掉了,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腦海中一遍一遍的浮現出這個故事,但講故事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是爹,沒錯,他神色凝重,字字鏗鏘,他說:「遊兒,你要記住這些苦難,更要記住如今的太平盛世是我大宋百姓用血肉換迴來的,這世道再也不能亂,再也亂不起了。」


    程牧遊仰頭望向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氣:「我記得了,可是,爹,您說的到底是何時發生的事呢?」


    「大人聽過王莽之讖嗎?」晏娘清脆的聲音又一次從他的頭腦裏跳出來,「三輔大飢,人相食,城廓皆空,白骨蔽野……」程牧遊慢慢的說出這幾個字,他的腦子忽然清醒了,搖頭髮出一聲冷笑:「晏娘,對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晏娘走到客棧的院子裏,確定四下沒人後,從袖口掏出一塊手帕,她輕輕的撫摸著上麵的刺繡,不一會兒,隻聽一聲清脆的啼叫,一隻渾身長滿深藍色羽毛的小鳥從她的手掌中露出頭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瞧。


    「精衛,」晏娘用食指點著它的腦袋,「去趟邱興山吧,那股腥味兒越來越重了,你去找找它的巢穴究竟在哪裏。」


    精衛的眼珠子轉了幾下,然後撲棱著翅膀躍到牆沿上,它沖晏娘叫了一聲,血紅色的爪子猛地一收,展翅飛向天空,朝著那片黑黢黢的山脈飛去。


    邱興山的上空被白濁的霧氣籠罩著,這霧似乎不會流動,厚厚的一層罩在山頂,風吹不動,陽光也射不穿。精衛在霧氣上方盤旋了一圈,然後瞄準了一塊稀薄的地方,一頭朝下鑽了過去。


    霧氣裏飄滿了冰涼的水滴,將精衛的羽毛都打濕了,忽然,那些水滴化成了張張詭異的人臉,眼神空洞,眼球卻不正常的凸起,大張著嘴巴朝著它撲過來。精衛微微張開尖尖的小嘴,吐出一團火球,這火球越變越大,將它整個身體裹挾起來,衝破重重濃霧,朝著邱興山直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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