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唿吸窒息,心的每下跳動,都吃力而沉重,久久,他低喚出聲,“琬......”


    艾薇極緩極緩的抬起頭,幹枯的眼珠慢慢轉動,看住了他,如看住一個陌生人。胤禛心中一沉,她的臉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冰冷,麻木,不是惱怨不是哀傷不是憎恨,而是漠然,是異樣的靜,靜得就象千裏冰封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紋。


    “你別碰她。”她背過身去,那聲音澀啞,壓抑得如冰封的湖麵發出龜裂的嘎嘎聲般刺耳。


    欲攬住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一顆心如墜冰窖,胤禛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燙熱的燭油滴到他手背,他似無痛覺。


    兩人間如壘起了森森高牆,不,比牆更可怕,是濃烈得見不著人影的迷霧。


    牆再高再厚,總能設法穿透,那迷霧卻因讓人無處著力,伸手抓空。


    胤禛再也無法忍受,這樣失去她的滋味,好像整個人都硬生生被撕裂成了兩半,“不要......”他衝動地緊攬住她的臂膀,彷佛這樣就能獲持一切,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艾薇卻似毫無感覺。痛?跟整顆心似都被攥緊在手心生生擠捏出血的痛楚相比,肉體上的疼痛已根本毫無知覺。


    胤禛絕望的看著她的眼神不曾有一絲瞥向他,隻是呆然睜著,神遊到不知何方。


    亮晶晶的星兒,如寶石般,密密麻麻地撒滿了遼闊無垠的夜空,乳白的銀河,從西南橫貫天際,斜斜地瀉向那東北大地。


    胤禵眯眼眺望前方,夜色中亦能瞧見軍營中黃底雲龍紋帥旗風中嘩啦作響,他身後各色軍旗高高聳立於蠕蠕人頭之上.sjtxt</a>整理製作,並提供下載,大軍蜿蜒前行。


    胤禵揚鞭打馬疾奔而去,一匹青海驄正向著他穿梭而來。胤禵定睛瞧見是他留守在艾薇身邊的親兵,眼神瞬間變得灼人,神情疑惑。“啟稟大將軍——”那親兵微微一停頓,仿佛在斟酌該如何遣詞造句般,才一說完,便見他的主帥胤禵似唿吸驟然停頓,唇角繃直。


    胤禵猛然大力夾緊馬腹,馬兒長聲嘶鳴,朝著清軍大營放蹄狂奔,營外搭設的木樁駿馬一越而過,連人帶馬幾沖入營帳內,他才猛力收韁勒馬,一躍而下,如狂風般沖入帳內。入帳一見著她人影,胤禵似瞬間被釘住了手腳,眼中兩簇怒火漸漸熄滅,變得黯然幽。


    “她還那麽小,還沒有一一嚐過人生的歡喜悲憂百般滋味......”艾薇伸指極溫柔的撫過忻圓冰冷的雙頰,輕柔得好象她隻是如常一樣的睡著了。忻圓是個最好哄的孩子,傷心大哭時,隻要對她晃晃糖果便笑顏逐開,一時手中沒有,就算塞根指頭給她,她亦能咯咯笑著,樂不可支地吮起,艾薇麵露淡淡笑容小心翼翼地伸指擱放至忻圓唇邊,嗯?怎麽沒有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咯咯笑著抱住她手指送到嘴邊吮吸?為什麽她的身子僵硬如鐵,艾薇慌亂的抬首,似大惑不解般。


    四周那樣安靜,帳內分明沒有箭羽屍骸,胤禵卻恍看見戰後廢墟般,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他衝上前猛地攫住她雙肩。“你不要這樣,你醒一醒,她已經走了……”


    夜已至末,孤月如鉤,冷冷迴頭再望一眼大地。


    艾薇抱著忻圓早已僵硬的身子,癡癡的,隻是不肯放手。


    胤禵哽咽道:“薇薇,放手吧,你都已經抱著一夜了,咱們總不能讓忻圓錯過了轉世投胎的時機......”他依著艾薇肩頭,失聲痛哭,誰說男兒不流淚,隻是未到傷心處。


    胤禛怔怔的望著,良久不能動彈,陣陣寒意襲人,心已被木舂釘穿,從抽搐痙攣,痛透四肢百骸,漸至麻木。


    放手,轉世投胎?艾薇一垂首猛見著懷中的忻圓,如雷擊頂,跪坐著的背影,僵硬得好像失去知覺,終木木抬首,沙啞幹澀道:“糟糕,我好象不會哭了。”說話的聲音似被無邊黑暗所吞沒,耳邊響起雷鳴般的轟隆,低沉又刺耳,尖厲又蒼涼,喪鍾,是喪鍾,它為誰而鳴?艾薇身子一傾,暈厥向後倒去。


    一帳驚唿,人聲嘈雜,帳內燈火通明,將幾條忙碌的人影投射於帳幕上。


    營帳內,一切都亂了套。宛琬身上冰寒如鐵,了無生息的躺在。醫官們輪番上陣把了半個時辰的脈,一徑擰眉嘆氣。


    胤禛眼珠如石雕般須臾不離的落在她黯灰的臉上。


    胤禵來迴踱步,焦急和憂慮打亂了他的思考,不時望一眼慘白躺著的艾薇,再望一眼為首的醫官,問道:“怎樣?”


    醫官長凝神復症片刻,終道“她是悲怒攻心,傷了內裏,外又侵寒,內外夾攻,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何況又是在這險惡之地。先前針灸雖使她清醒過一下,卻終究不是長久之法,還需藥補內裏。可她心傷淤堵,腦中完全沒有求生意誌,根本不願清醒。如果她自己都已要放棄了,便是神仙也救不活。心病還需心藥醫,目前下官隻能先行開些方子,管不管用,也不好說。”


    胤禵一聽,目眥欲裂,猛抓起醫官長的衣領,怒道:“什麽心病不心病的。不管用的方子,你開了幹什麽?治不好她,我要你們統統去抵命。”


    醫官長渾身抖瑟,鼻尖懸著豆大汗珠,顧不得抹,跪倒於地,不住磕頭。


    “磕,磕,磕,你們磕爛了頭也沒用。”


    “胤禵,”胤禛出聲道:“你別衝動,總要讓醫官先去熬了藥試試。”


    “你還叫我不要衝動?”胤禵狠狠甩開胤禛扶過來的手,帶得他一個趔趄,撞到案台上,發出轟隆聲響。“你的心是鐵打的嗎?要不是你,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胤禛臉色灰敗,一雙眸子燃著磷磷青火,他亦有一肚子的狂焰欲噴,視線瞥見她的身影,拳頭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不發言,轉過身,取了紙硯擱置醫官長麵前,眯起雙眼,盯死了他,一字字道:“你把方子快寫出來。”


    醫管長慌忙應了聲遵命,抖抖落筆,方才擱下,胤禛已一把奪過醫官長手中藥方,奔了出去。


    胤禵咬得牙齦滲血,走至艾薇身邊,半跪著身子,緊緊握住她的手。


    帳簾撩起,藥熬好了,可是艾薇的牙關緊閉,怎麽都灌不進去。醫官們急得原地打轉,胤禵接過藥碗,將藥汁含入口中,嘴對著嘴地喂,一小口一小口,艾薇這才喝了進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見才隻餵了三四口,“哇”的一聲,喝下的藥湯又悉數都吐了出來。眾人剛放下的心又全都提了起來。


    胤禵看著艾薇灰槁般的臉,氣息遊若懸絲,想起那句“心病還需心藥醫”,手中碗有如泰山壓頂,禁不住微微顫抖,她的心藥,她的心藥怕是胤禛吧。


    他閉了閉眼,須臾,啞聲喝退眾人,緩緩將藥碗重重置於胤禛麵前,湯藥飛濺,讓出身旁位置,望了她一眼,踩著虛浮的腳步走了出去。


    胤禛噙藥在口,捧住宛琬的臉,閉上眼睛,覆上她冰冷的唇,緩緩把藥渡進她口中。宛琬昏迷不醒,她象走在無邊的黑暗中,漫無邊際,似乎一夜裏耗盡了她所有的情感,忽然一股熟悉的氣息靠近了她,那溫柔的嘴唇和熟悉的觸感,令她不知不覺中吞下了藥。胤禛端凝住她,他痛惜自己未曾相認的女兒,卻更愛憐他孩子的母親。他握住她的手,不住地親吻著,不知要怎樣才能讓她稍稍減緩傷痛,甦醒過來,仿佛有個聲音從心底發出,像是嗚咽,像是呻吟,更像是無言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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