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圓憤然道:“我要阿瑪陪我。”


    艾薇強壓火氣,“為什麽要阿瑪?額娘陪你不是一樣。”


    “我不要,額娘最粗魯了。”忻圓委屈的嘟起小嘴。


    “不行,快點睡。”艾薇斷然拒絕。


    忻圓癟著嘴委屈躺下,每隔一會,她便翻一下身,艾薇隻覺得心裏的火在一點一點往上躥,她暗告自己發火除了讓事情便得更糟外,無助於解決問題,勉強克製著將火一點點壓下去,整整半個時辰,躥上來壓下去,她似已覺得忍至了極限。


    忻圓又翻了次身,小手悄悄伸進艾薇被窩裏,搔了搔她的手臂。


    艾薇如找到宣洩口般厲聲道:“這麽晚了,你不睡覺想幹什麽?!”


    忻圓眼神一黯,唇嚅了嚅,可憐兮兮道:“額娘,我想握著你的手。”


    一肚怒火瞬間化成滿腔柔情,艾薇伸手捏住她的小手:“忻圓乖,額娘在你身邊握著你的手,你放心睡。”熱流從指尖開始蔓延,一直湧到心頭。


    忻圓的小手安靜地躺在艾薇手中,沒一刻,沉沉睡去。


    帳外一陣喧譁,艾薇緩過神來,伸手擦拭潤濕的眼角。


    疾疾步履沖入帳內,艾薇猛然抬首,兩人幾步之遙相望。


    一身藏青,修長挺拔的身姿,是他,是那雙朝思暮想的眼睛,是她每一分靈魂都在唿喊的那個人。


    蜜色肌膚,眼角似有淚痕,是她,是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近在咫尺,觸手可及。胤禛唇張了張,欲喚她名字,卻發不出半點聲響,仿佛這一刻重逢,已過了千百年般長久,他雙眸落在她懷中女孩身上,那有著嬌美笑容的女孩雙目緊闔,已陷昏迷,他麵色頓變。


    天際劃過驚雷,一聲霹靂頓時穿徹千裏山河,整個營帳驟然一亮。


    軍醫隻覺得心口一涼,垂首便見劍抵胸口。劍刃寒芒盡露,流光溢彩,映著胤禛的眼,與劍一般無二的冰冷無情:“起來,跟我走。”


    軍醫隻覺得冷汗瞬間浸了出來,勉強穩住心神,眼已下意識地看向艾薇。


    艾薇衝上前去,以手奪劍,劍刃刺破她肌膚,血點點滲出,順著雪亮的劍刃蜿蜒而下滴成黑色的花。


    胤禛用力欲拔。“你放手。”


    “不,他不能走!”艾薇如無痛覺般死命握住,黏稠濃黑的血花狂肆地綻放著。“你要殺就先殺了我吧。”


    胤禛雙眸對上艾薇瀅然欲泣的雙瞳,他鬆開了劍柄,鉗住她手腕,將她手指一根根剝開,一把推開她,重將劍抵住軍醫背心。“我要救的人太過重要。京城及各地地震、水災、旱災接二連三,暴動四起,這一路走來,多少人流浪賣兒賣女,西南這一仗再不能輸了,你們知不知道?”他歷聲道。


    艾薇心下一驚,不,不,不,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她隻是一個母親,一個可憐的母親。“胤禛,忻圓快不行了,他不能走......”她含淚哀求,言語至此,已痛腸欲裂,慘然大慟。


    劍似一顫,卻未曾鬆開半分。


    “她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孩子——”艾薇臉色白得磣人,渾身發抖,整個人好象一碰就會碎掉般,“我對不起你,可我求求你,她快不行了,她是你的女兒......”


    胤禛重重一震,腳下踉蹌,天旋地轉,瞬間腦海中掠過千百個思量,卻一個都抓不住,放下劍,若十四此去落入陷阱慘敗,再無後繼糧秣,定遭重罰;他亦能迴京查出三阿哥裏通外賊的證據,江山,宛琬,女兒也許都唾手可得……


    可自離京,他一路行來,但見沿途各處皆有民夫衣衫襤縷,麵呈菜色。全國各地地震,洪災剛過,又久旱不雨、饑饉、瘟疫傳染;而綱紀衰弛,更非一朝一夕,自京而下貪風日熾,庫帑日絀,生民乏食,物價騰貴。因戶口混亂,難以掌控賦稅,各地官吏趁機勒索,貪汙瀆職,酷吏誣刑。有心人廣散謠言,天災異象,愚民惑眾,四處暴動,盜匪虐民。帝國這床貌似尤閃著光輝的金繡緞被下,早已爬滿一隻隻蛆蟲,汙水橫流,腐臭不堪。


    他要到此刻才知道,原來人生中最悲慘的境地不是挫敗,不是生離,不是死別,而是別無選擇!別無選擇!


    萬千思緒,一霎決定。


    明明如此短暫,卻凝重如漫長一世。


    胤禛側過臉去,臉色雪青,艱澀道:“——我別無選擇。”尤滴著血的劍抵住軍醫抖瑟起身。


    “胤禛!”艾薇淒歷慘叫,淚水不知何時早已縱橫雙頰。“你不要讓我恨你!你不要讓我恨你!”


    一口血腥湧上胤禛喉間,生生咽下,不能迴頭,手在顫抖,腳似釘住卻依舊麻木絕然的向外走著,每一次移動的瞬間,一步步踏踩的皆是他流血的心,痛至難以唿吸。


    踉蹌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四周寂靜如墓。


    一陣疾風撲來,燈芯一閃,折焰而滅,帳內漆黑一片,風在四周流動,陣陣捲來,欲將一切都卷帶離去,忻圓的熱度一分一分流逝,艾薇害怕得想狂叫,無人可喚,千萬把刀揮砍而下,心已針砭刀刺至麻木。


    她緊緊貼著忻圓的麵頰,緩緩闔上雙眼,無一絲哭泣,絕然而又悲戚的哀默。


    夜色如墨,烏雲遮住了星與月,天地漆黑一團,轉眼又露了出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青海巴顏喀拉山東西縱向,綿延數百裏,一條沫江聚積了高原、雪山的涓涓清溪,匯成滾滾洪流,以一瀉千裏之勢,橫空切穿,形成“當西南之鎖鑰,扼川藏之咽喉”的天塹,其旁支河道自明朝起逐漸幹涸淤塞形成一條狹長通道連接著更慶、白玉兩鎮。


    一陣微風吹過,送來了死亡的氣息。胤禵清楚地嗅到了空氣中彌散的淡淡血腥味,他快馬加鞭。


    白玉鎮。


    死寂,一片可怕的死寂。


    牆塌屋頹,遍地狼藉,燃燒未盡的屋樑冒著滾滾濃煙,到處是觸目驚心的血汙,殘肢斷臂流出的鮮血有的已凝結成團,有的依然汩汩的流著......鶩鷹在低空盤旋不已......


    胤禵及身後大隊騎兵,佇立在鎮口,濃濃的陰霾籠罩在每一個人心頭。


    四處皆餘燼未盡,縱使敵寇撤退的快,必未跑遠,胤禵正欲探明方向再做追擊,見土牆上掛著一人,渾身汙血,被箭透身穿過,釘於土牆,嘴唇似在微微顫動。


    胤禵才揮手示意,已有性急親兵上前唿問,那人幾是死人,聽見唿聲,微微抖動了下眼皮,努力伸指向北。


    白玉鎮向北正是相隔數裏的更慶鎮,也是原定與法喇所帶一隊人馬匯合處。


    一瞬間,胤禵的坐騎已躥了出去,指向北方。“殺!”


    士兵們齊聲應答,齊刷刷地抽刀出鞘,仇恨和憤怒燃紅他們的眼,橫刀躍馬趕來,就這樣空空而歸,如何能心甘。一時間人急馬亂,爭先恐後,唿啦啦地一齊湧出鎮口,徑直往北追去。


    遙見西北隆山寺旁,聚集番僧無數,手持刀箭,企圖阻截射箭。胤禵即令兵士前進,驅殺番僧。那些番僧並沒十分勇略,不過一點劫掠欺民的伎倆,忽見鐵騎紛至,其勢兇猛,唿嘯一聲,慌四散奔逃。胤禵持箭射中首領,得知此次大策零敦多布手下善戰的唐努烏梁海騎兵不過才千餘名,其餘大都是臨時招來的僧侶。他眸中烈火燃燒,似將一切焚燒殆盡般,夾緊馬腹,向著北方峻嶺行去,無數的馬蹄聲緊隨其後紛紛踏踩過初夏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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