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張張嘴想勸慰她,卻又覺得如今他說什麽都是蒼白無力的,顫顫地伸出手觸摸到她,一股巨大的力量又湧上心頭。胤禵兩手一用勁,將她整個端到自己寬厚的懷裏,感覺到她渾身一震,要掙拖出來,他死死的抱住她,身前的濕意直透到他的胸上,他擁緊了她,唇輕輕摩移在她的鬢邊與耳垂,“宛琬,宛琬……”


    宛琬哭得越發洶湧了,哭得他心中發慌,胤禵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失措的驚問:“宛琬,你不會想不通吧,你可千萬不能去做傻事……”


    宛琬被他搖晃得近乎昏厥,猛地抬起了頭,瞪向他,咬牙切齒道:“什麽叫做做傻事?我會蠢到為了你們去自殺,那還不如索性殺了你更痛快些!”


    胤禵哧地笑出來,他是真忍不住,卻見她滿臉淚痕,圓目怒睜的望著他,將嘴唇咬得沁血。胤禵伸過手去欲扳開,冷不防被她一口咬住手指,牙齒深深嵌進,血順著他的手背流了下來。他忍著痛任由著她,另一隻手輕拂上她的秀髮,低道:“咬吧,這是我欠你的。”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七月炎夏,天悶熱得發狂,樹葉都打著捲兒,垂頭無力的掛著。


    “現在倒好,爺不是寺裏就是把自己悶關在書齋裏,連影也見不著了。紐祜祿氏眼看都要生了,他也不管,還要格格這毒日頭裏的去找他。”安嬤嬤擎著團扇替福晉擋著日頭,小聲犯嘀咕。“格格,我聽人說,前些日子,章嘉活佛說爺甚有佛性,已破了初關,洞達本末了,那怎麽還要常去寺裏呀?”


    “你不懂,那個需直透‘三關’,才算得成正果。章嘉活佛說爺之所見,還隻像針刺破窗紙,從針隙觀天,雖說已見到天宇,但天體廣袤,所以,所見天體,終究是有偏見的。修來修去,破了三關,不過是要修得一雙琉璃眼,一顆琉璃心,好看人,對事,透徹淋漓,一切皆空。可真要一切皆空了,雖說無痛卻也無樂了。安嬤嬤,你說千修萬修,誰又能救得了誰?唯一能救贖的,不過是自己罷了。”福晉不以為然的淡淡道。


    安嬤嬤聽得似懂非懂,隻顧著點頭。她打小看著格格長大,深知她脾性,別看她表麵一派淡泊嫻雅,骨子裏最是爭強好勝,雖不喜顯山露水,主張見識卻不輸鬚眉。


    福晉迎著日頭眯細了瞧,縴手上的佛手凍扳指泛著光耀花了眼。


    如今他隻想參透佛法,好事事皆空,可她卻勘不破呀。


    就算他心裏始終沒有過她,她也忘不了——十二歲雛菊初綻,素手相握。


    那些一直都刻在她心裏頭,十年,二十年,清晰得一如昨日。


    福晉挺了挺脊樑,忽聞得一聲輕咳,轉看去,是府中幕僚戴鐸正低頭匆匆經過。


    她嫻雅的立定身子,不徐不疾問道,“戴先生,王爺可在書齋中?”


    “迴福晉,王爺還在柏林寺中。”


    福晉見他欲言又止,瞭然的笑笑。“我知道,爺是受不了這酷暑,去寺裏聽講佛法好靜靜心。章嘉活佛不是說爺還尚須勉力求進,才好力透重關麽。”


    “是奴才愚鈍。”戴鐸看出她眼裏那抹淡淡的怨懟和嘲諷,低頭不語,恭身相送。


    沉默中她幽幽走過,裙擺飄揚,戴鐸暗暗嘆息,轉頭離去。


    福晉眼角劃過戴鐸那一角青袍,噙著絲笑意。那日,她徐徐展開他送來的冷金箋,他與爺的筆跡如出一轍,原來他手下竟還有這等人才,隻怕他自己都並不知道吧。每個人都是有秘密的,不是逼急了又怎會輕易示人?從那一刻起她與他新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偶爾相遇,彬彬有禮的亦如同他們懸遠的身份,一位是福晉,一位是幕僚,永遠相隔,永不曾接觸。


    “格格,這日頭毒,戴先生不是說——”安嬤嬤小心提醒。


    “噢,”福晉想起似,“都到這了,就轉轉吧。”她扶著安嬤嬤的手,依舊前行。


    那一夜。


    燭光下,他不言不語,臉上如常一絲笑意都無。


    她腕上玉鐲輕盪,素手遞過白釉蓮紋茶盅,袖攏冷香幽幽。


    他端茶的手略略粗糙,虎口有經年彎弓磨出的繭,她瞧得那般入迷。


    我的爺你盡管就這般坐著吧,這才象是真正的你,讓人無從親近的你,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冷酷便越是象那罌粟,引得人慾罷不能。


    她隻是不明白,那樣的他如何就會這般的喜歡宛琬,為了她,他何止是要拋下她,他是連皇上也敢欺瞞啊。


    今日,徳妃娘娘又傳她入宮了,他是來探聽可還有一絲轉機的吧?


    他為何就不曾想過對她露一分真心,流一絲愛意,也許她就什麽都說出來了。


    二十年的夫妻竟不能換來半點真情?茶熱氣裊裊,她眸中帶濕,茶水散著漣漪,漫開她嫻雅端容。這麽多年,為了他,她被迫做了個賢良寬容的女人,到如今也隻剩下賢良寬容了,想想真是不甘心哪……


    燭光下,不動聲色的她與不動聲色的他兩兩對坐著。


    她端起了茶盅,袖攏中一縷冷香,是要隔得這樣近,才能聞著的香味,他是多精明的一個人啊,她怕他起疑,隻敢一點點的加量。她反反覆覆旋著杯子,許久,湊近杯沿,輕輕地抿上一口,她不能失手,她好不容易才讓徳妃娘娘又傳她入的宮,等得便是這一刻,她隻得在那茶裏又下了工夫,那無色無味的東西竟那般昂貴,連她初聽都有些咋舌,到底還是值得的。


    可她卻忘了愛令智昏,如今的他不過就是個平常的普通人,那原本透澈似琉璃,沒有映不穿的眼,這刻也不過是蒼茫的灰。


    那一夜,她髮髻鬆散,他在她身邊,她恨不能停滯永不前行的時光在倆人輾轉糾纏中沙沙溜走。


    這偷來的歡愛縱騙得過世人,可又騙得過心?她直直躺著,眼角靜靜流下冰涼的淚滑入嘴邊,不酸不苦,無聲流淌。


    那一刻,她隻想放下一切,換他一句答案,他心裏究竟有沒有過她?


    他沉沉睡著了,她拿著那枚印章,靜靜佇立。他朦朧的喚了句,翻了身,復沉沉睡去。


    夜那樣的靜,靜得將宛琬二字如此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那叫人避無可避的刺痛錐心而入!


    人生不過是一齣戲,你我既已粉墨登台,縱使冗長不耐,荒腔走板,也需唱至終場,怎容得你半幕退場另敲新鑼?


    她一蓋而下,紅紅的印鑑躍於冷金箋之上。


    她與他的命運,至此不能迴頭。


    福晉一行人轉過那道粉垣,月洞門上迎麵如意室三字,這道素淡門牆裏頭圍著的,便是整個雍親王府的禁地。


    福晉揉了揉眼,早已花謝滿地的西府海棠簇中影影綽綽象裹著團玲瓏花影,好似那個錦繡人兒正光艷艷的俏立著。


    她終究是個女人,她終究是狠不下心來,費了那樣大的周折隻為了留下她一條性命。


    一隻孤鳥咕咕叫著,似是譏嘲不屑,衝上雲霄。


    福晉一個趔趄不穩,步步向後,退至沿廊,依著坐下,湖水倒映著她,雍容,端莊,華貴……她是堂堂的雍親王嫡福晉,天下誰不羨慕她的好福氣?這一生的榮華富貴,算是到了頂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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