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琬讓他一通白衣女子,紅衣女子繞得頭都暈了,急著再問:“那她有沒有說要去哪?你們也沒問她嗎?”


    “問了,她說哪來的還是該迴哪去。”這次小廝答得簡單。


    “哪來的迴哪去?”宛琬重複道。壞了,畫薇怕是又迴‘紅袖招’了吧?她怎麽那樣傻,好不容易能出來了,又迴去做什麽?難不成才幾日淩普就派人找來了,又威脅她不成?可聽那小廝的話,不象是淩普,倒象是八阿哥這邊出了變故。她再等不得片刻,立催著十三阿哥趕去紅袖招。


    才進樓,秋姨拉住宛琬道:“你好好勸勸她,別一副要死不活的樣。身子進了風塵,卻偏偏心比天高。現想明白迴來了就好,她要真心高氣傲就好好活個人樣給我瞧瞧。”


    一聽這話,宛琬心下更急,忙衝上樓去。


    “你好不容易出去了怎麽又迴來了呢?淩普又找來了?他威脅你了?十三阿哥到底是怎麽辦事的,還說很穩妥呢,這麽快就出事了。”宛琬又急又氣,強按下心中對八阿哥的疑惑。她怕如真是因他,那才會真傷了畫薇的心。


    “你怎麽能不相信四爺的辦事能力呢?他自是辦得很妥當,淩普們又怎麽找得到。”畫薇伏在梳妝鏡前,澀澀道。


    “那你是不是瘋了,沒事跑迴來幹嗎?你給我坐好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是不是又有變卦了?小廝說你是收到信後才變的。你收到什麽信了,誰寫的?——他嗎?”宛琬猶豫著問了出來。


    “宛琬,你沒見過八福晉吧?你要見過她就知道我有多傻,有多自不量力。”畫薇拔下簪子,散開發髻,極其優雅地執起象牙梳,斯條慢裏的一下下梳起秀髮,銅鏡中的容顏如死灰般慘澹。


    “這都什麽時候了,梳什麽頭啊?!”宛琬上前一把扯掉她梳子。


    “那日他說我一襲白衣胭脂未施,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四年了,除了白色我再未穿過其他顏色的衣衫。四年了,見著他,心裏就算再歡喜,也隻露半分,全因他隻喜歡我清冷模樣。可到今日我方知道,原來他心裏真正愛的隻怕是她那樣吧,翩若驚鴻,熱情如火。”


    畫薇仰天大笑,笑得梨花亂顫,淚中蘊血,“你有聽過不食人間煙火的婊子嗎?青樓女子本就該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我竟傻得以為可做他的小仙子,真和他有一生一世。他有什麽錯?他要有錯就錯在不該把個婊子當仙子那樣供著。就算是逢場作戲那也不成。他好得都讓我忘了自己是個什麽東西!讓我傻得挑破了這層紗,非要戳到別人眼前去,逼著人家表態。‘誤盡卿卿為一念,贏得青樓薄倖名。’寫得真好,是我讓他留下了薄倖名,是我害了他,到頭來終究還是我的錯呀!!!”畫薇瘋狂地用剪子劃刺著一櫃的白衫素裙。


    那剪子仿佛一下下戳著宛琬的心。秋姨的‘德容言工’說辭一直存她心底。她總困疑八阿哥既真喜歡畫薇,為什麽還讓她待在這勾欄裏?可每次來,見她常憑欄獨坐,嘴角含笑,如有所思,她望的是八阿哥府的方向。她會告訴她八阿哥每迴來喜歡看她畫什麽,喜歡待在哪間屋裏看書,又喜歡聽她吹什麽樣的曲子,聊什麽話,更細微到他喜歡用什麽點心喝什麽茶,掛什麽樣的玉佩。她那樣纖敏的一個人都不知道這些話題她早就絮絮叨叨地告訴過自己幾迴了。見她這般癡模樣,宛琬迴迴想問的話就又忍了迴去。


    宛琬吸吸鼻子,忍住酸楚,用力抓住畫薇的手。“他若不是真心也就算了,男人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你又跑迴來做什麽?難道離了男人,我們女人就不能好好活了?不過是看錯了一個男人又有什麽關係?你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為什麽要留在這讓人糟蹋?難道就不能為自己好好活著!若淩普知道了還不肯放過你怎麽辦?難不成到了這地步,你還想著他到這來瞧你?”宛琬是說不出的恨。


    “淩普?他若不放過我,那不是我的福氣嗎?我離了八阿哥,倒又攀上了太子,豈不人人要說我畫薇手段高明?可我這副樣子他們又怎能看得上,所以才要好好打扮打扮,這些白衣素裙我是穿夠了!秋姨說得,做倌人的最忌就是動了心,我何必管他們是真情還是假意。”


    她對著宛琬嫵媚一笑,詭秘得她步步後退,難道女人發現被深愛的人欺騙後竟會變得如此可怕?她再聰明也抵不過深愛男子的溫柔一笑。


    八貝勒府。


    淩波廳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遠遠隔著亭台廊榭,便聽得眾歌女曼聲清唱隨風而至。


    那淩波廳異常寬闊,呈倒凸字型,西側蒲團軟墊鋪了一地,坐著十來個鼓樂之人,鼓板笛簫齊奏,咿咿呀呀的拉弦擊板聲響徹九霄。


    十多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水袖輕舒,碎移蓮步,紛捏著身姿媚態,齊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打頭一身著灰襟袍太監見了八阿哥手勢,忙擊掌讓那群鼓樂、歌女們魚貫退下。


    湖風拂過八阿哥衣袂漾起層漣漪,他端著的弟窯瓷碗粉青如玉,純乎見釉,透著光亮,越發襯得他那雙手淨白優雅。


    仿時光倒流,宛琬又看見什剎海畔他倆人並肩賞花觀月,吟詩做賦,湖上泛舟,聯手撫琴,他倆人都有雙纖細修長的手指,都偏愛白衣素衫。


    “八阿哥,你知道嗎?我曾問過畫薇,這麽多年了,如果他是真心待你,又怎忍心讓你總待在這尋歡作樂之地?她說有為的人不能受到牽製,不能因為她而授人以柄。她說我未遇著心愛的人,不會明白。若是真愛一個人,就會讓他自由,讓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更何況思念等待一個人是那樣美好,她說這些話的神情我至今忘不了。”宛琬深深地吸了口氣,她討厭眼眶中濕濕的感覺。


    “你阿哥上妓院花錢玩婊子自是天經地義的事,可你明明知道她是個死心眼的人,就不該給她希望,不該和她許下偕老之諾,她那個傻子統統都當了真!你這樣比在她心上紮了一刀還讓她難受。難道多讀了些聖賢書就連玩人的手段也高人一等,你真讓人作嘔!在你心裏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人的感情也能分出個三、六、九等嗎?如果你是這樣的人,那你和太子他們又有什麽兩樣,他明著搶人倒不愧是個真小人,你暗地騙心卻不折不扣是個偽君子!”


    十三阿哥早知她定出言不善,卻不料她竟扯出了太子,心一急,還不等他相攔,胤禵已一躥上前捂住宛琬的嘴,低聲道:“你胡說些什麽,你這麽說太子是不要命了嗎?”


    他見宛琬雙眼紅紅,小臉氣得透青雪白,哭笑不得,隻好耐下性子輕聲哄她。“我的小姑奶奶,求你少說兩句吧。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很正常,可八嫂那脾性想必你也聽見過,她是斷容不下畫薇的,她真倔起來,把畫薇脫籍入旗的事鬧開,隻怕還要連累了四哥。”


    宛琬聞言臉色一黯,攥緊了的小手,頹然鬆下。她見八阿哥雙手使勁按著椅子把手,關節泛白,神色隱忍,九阿哥、十阿哥麵麵相覷,終無奈長嘆道:“你們男人都是這樣的嗎?有了紅玫瑰,就想去外麵尋白月光,等月光真追了過來,卻又嫌她照在身上不過象是顆沾在衣服上的米飯粒。迴頭再看那紅玫瑰怎麽也成了壁上的一抹蚊子血,那你們又想再去找個什麽樣的呢?就不怕最後把這天地萬物都給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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