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有水盆,格架上掛著巾帕,他輕輕地掬起一捧水,拍在自己的臉上。溫涼的水驅走了燥熱,舒緩了點點倦意。身後有人跟著進來,聽這熟悉的腳步聲,賀惜朝就沒有迴頭。“惜朝。”是蕭弘。“嗯?”蕭弘眉間褶皺未舒,似乎反而陷入了困惑之中,他問:“若是今晚他們三個行動不順利,你待如何?”賀惜朝聞言微微一頓,然而卻沒有迴答。他拉下了汗巾,浸入了水中,然後擰成半幹,展開敷在臉上,摁了摁眼睛。過了半晌他才取下帕子,迴過頭看著蕭弘,輕聲說:“七夕節的時候,想辦法先讓你走。”“你要把他們都留下?”“嗯,無論如何都要先保證你能順利離開,其餘的,包括我,等你迴頭帶人來搭救。”賀惜朝說這話的時候分外冷靜,顯然他已經想過多遍了。蕭弘其實並不意外,可是他不願意,“那個時候,呂家怕是要魚死網破,你們還有命活著?惜朝,誰都可以,我卻絕對不會丟下你走的,我說過保護你。”賀惜朝定定地看著他,眼裏浮起淡淡笑意,“若是你也不走,呂家的提議,你是做還是不做?”蕭弘暗暗地握緊拳頭,臉上出現掙紮之色,一時間沒有迴答他。可當他的眼神變暗,神情危險起來的時候……“每個人心裏有一條準繩,名為道德,一旦被拉低,基本是迴不來了。手上沾了無辜之血,體會了那份玩弄人命的快感,就會越染越多,淪為呂家之流,蕭弘,你不能沾。”賀惜朝將帕子重新放入水中,擰下水流,抬手丟給蕭弘,“擦擦吧,我不喜歡你方才那個樣子。”不知道是清新的水汽讓蕭弘有些失控的頭腦冷靜下來,還是帕子上沾染了賀惜朝的氣息,使他尤為安定。當蕭弘把自己的臉裏裏外外擦了個幹淨的時候,也順便擦去了失態,讓理智迴了籠。賀惜朝迴頭看了他一眼,“按我的預期,衛軍明日應該能到城下,為了你的安全,他們不會直接闖進城門,而今晚定會有人潛入江州城。禁軍那位小哥是跟著春芳閣的青芷姑娘出去送旨意的,迴來的時候定然也會在春芳閣打探你的消息,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今晚衛延他們應該有所收獲……”賀惜朝話未說完,忽然被蕭弘緊緊抱住。他頓時什麽都說不出來了。蕭弘偏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然後捧起賀惜朝的臉,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懇求地說:“賀惜朝,我不管你什麽打算,你保證咱們會一直在一起,對嗎?”蕭弘跟賀惜朝遇上事,向來是後者出謀劃策,備好趁手工具,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蕭弘想都不需要想,直接提起來衝上去幹就行。憑賀惜朝的周密的計劃,運籌帷幄的手段,蕭弘隻有盲目的信任,無需帶上腦子。可是他知道在這件事上,魯知縣神來一筆打亂了賀惜朝的計劃,呂家嚴防死守,咄咄逼人給不了他太多的時間。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未知,賀惜朝在短短時間內,狀況頻出之下,怕是根本沒想到什麽萬全之策……蕭弘望著這張印在他心上的臉,似乎每一處都按著他最喜歡的方式長的,追問了一句,“要走一起走,決不分開,是不是?”“是。”賀惜朝毫不猶豫的點頭,清澈的眼眸裏沒有一絲閃躲,反而帶著笑,“我向來是一個自私的人,自己都要沒命了哪管那幾百與我無關的百姓,你說是不是?”蕭弘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哄騙的痕跡,可是沒有。賀惜朝怕疼怕苦怕累怕受罪,凡是苦難,隻要蕭弘能代替的,他是一定會將皮糙肉厚的英王給推出去。仁義道德他不掛在嘴裏,講的永遠都是利益,若不是狀元當頭,他更像個商人精於算計。蕭弘覺得他該放心的。第180章 春芳閣春春芳閣是江州城最大的妓樓楚館, 背後的東家就是呂家。裏頭的姑娘不僅聞名江南,就是京城之中也多有聽說, 從這裏調教出來的姑娘,不少成了其他縣城花樓的當家花魁和老鴇媽媽。這樣算來, 這花色的皮囊生意便遍布了整個江州城, 再加上如青芷一般成為諸多高官大人和公子的妾婢, 這消息往來互通, 人情人脈就更遠了。呂家做下這等缺德誅心之事,能瞞得好好的,也有其一分功勞。春芳閣坐落在鬆江邊的一條繁華街上,夜晚華燈點上, 遠遠望去,華麗高大的花樓便如映照了七彩流光, 金碧輝煌。仿佛一座天上神宮落在江邊, 一眼便看出此中不同凡響。春芳閣名聲在外,無需姑娘們倚門賣笑收攬生意,四個高大龜奴站在大門口,迎來送往貴客便已足夠。他們也不必點頭哈腰, 收賞銀都隻是抬手笑著一拱, 道一聲謝,往裏麵一請就完事兒了。隻有呂家的馬車到來, 呂大少爺一下馬車,這四個立刻諂媚地迎過來。“啊喲,大少爺, 您終於來了,幾位姑娘可都想死您了!”“少廢話,少爺今日陪著三位貴客來,讓媽媽將樓裏最漂亮的姑娘給叫出來。”三個公子哥兒也是打扮一新,手裏各拿著一把折扇,一股子風流倜儻,龜奴們拿眼睛一瞄,就知道這三人定然出自膏粱人家。“是是是,幾位少爺裏邊請。”春芳閣不僅大,樓裏麵也是裝潢得富麗堂皇,大堂之中鶯鶯燕燕結伴而過,笑意嫣嫣地用團山遮住半邊臉,一雙雙帶鉤子的眼睛能將男人的魂給勾出去。如這幾位這樣的恩客,是很受姑娘歡迎的,不過好在很是規矩,沒人胡亂地撲上來。樓上絲竹淫糜聲聲傳入耳朵,歡笑叫好隨之而來,伴著樓內陣陣香氣飄飄,實在有種置身在天上的飄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