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駛完柏油路,我們拐上230省道。那是一條兩個車道的水泥路。省道兩旁的小葉白楊長得非常旺盛。稻田裏,稻穗黃燦燦沉甸甸的。


    天空始終陰沉沉的。風很大。我把車窗玻璃往上搖了一些。


    “可以說是去傾述吧。”我轉頭衝郝珺琪笑笑,“對著大山傾述。對著東門水庫傾述。讓大山讓水庫都知道鄭啟航結婚是迫不得已。是權宜之計。告訴大山告訴水庫,鄭啟航他不會停止尋找。”


    “哥大學畢業違背鄭老師的意願到陽江來上班,就是為了尋找對嗎?”郝珺琪迴應我一個笑容。


    “對。”


    “那時,我已經在陽江了。”


    “是啊。世界就是這樣,有時候很小,有時候卻非常大,近在咫尺,卻猶如遠在天邊。從山上下來,我特意去找朱金山,我囑咐他一有你的消息立即通知我。”


    “我從來都不去東門,他哪裏有我的消息?”郝珺琪哂笑。


    “是啊,誰料到你迴陽江五六年都不去東門看看呢?說起我結婚的事,珺琪,我倒記起了一件事。有一年國慶摸獎你是不是中過獎?”我問道。


    “是中過一次獎。因為那一年摸獎場地設在河西河灘上,近,我就去湊了個熱鬧。也想帶佳佳去看看。怎麽了?”


    “就是摸獎場地設在河西河灘上那一次。而且是教育局舉辦的。”


    “不錯。以後無論是教育局舉辦的還是我們民政局舉辦的都放在廣場進行。我記得那次摸獎我是中了洗衣粉之類的東西。”


    “那就沒錯。看來朱金山果真沒有記錯你的聲音。你知道嗎?在你領獎的時候朱金山就在附近,他聽出了你的聲音,便跑去人民醫院打電話給我。”


    “你不就在人民醫院嗎?”郝珺琪問道。


    “我不在。我迴華安了。因為那一天,正是我結婚的日子。”我說。


    “啊,這麽巧?”


    “我一接到朱金山的電話,就坐班車迴陽江,什麽婚禮,什麽婚宴全丟一邊。我和朱金山在人群裏到處尋找,因為我們以為你中獎之後會再去摸獎。可我們找了半個下午也不見你的影子。”


    “我摸中了之後就帶佳佳迴家了。下午沒有過來。”


    “怪不得。所以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感慨道。


    “我沒有出現豈不更好?哥可以安心迴去結婚啊。”郝珺琪說。


    我搖頭,“怎麽可能會更好呢,珺琪?我們都知道了彼此的過往,我們還不清楚我們情感上的最終走向嗎?”我的方向盤有點晃,“哥是實在熬不住了。哥再熬下去便會成為千古罪人,因為我父親的心髒很可能會爆裂。你如果知道我和許默的婚姻帶給我多少苦惱和痛苦你就不會這麽說話了。”


    “珺琪是說氣話呢。”


    “你知道嗎?那天我趕迴華安已經近七點了。所有的賓客都散了。賓館裏冷冷清清的。我和許默之間尚未開始便預示了結束。這些都和你說過了。”我有點感傷。


    天空變得越來越陰沉了。小葉白楊的葉子在風中飄擺,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我將車窗的玻璃再往上搖了一些。


    “好像很快就要下雨了。”沉默了片刻之後郝珺琪說。


    “反正都已經來了。要下就讓它下吧。”我說。


    車子繼續行駛。大概四十分鍾後,車子偏離230省道,拐向一條柏油路。因為常年失修,柏油路路麵破損嚴重,坑坑窪窪的。兩旁古老的路樹讓我們迴憶起這是十八年前通往縣城的老路。


    車速減慢。一切似乎越來越熟悉了。山丘,山塢,樹木,溪流,稻田……


    “哥,慢點,再開慢點。”郝珺琪忽然搖下她右邊的窗玻璃,說道。


    “怎麽啦?”我進一步減速。


    “這不是那年你離開時我送行的地方嗎?”郝珺琪手指她的右前方。


    “是嗎?啊,對,已經到了王塢的村口了。”我再一次降低速度,“前麵五十米便要往永泰方向拐了。”


    “我們下車走走好嗎?”郝珺琪建議。


    “好。”我靠邊停車。


    車外風比較大。郝珺琪披肩長發在風中飄舞。


    王塢村的變化非常大。當年砂石路兩側的稻田如今全都做了房子,那個路邊的蓋著青瓦的包子鋪,包子鋪裏紮著馬尾辮的小姑娘,以及水田田埂上積了厚厚的塵土的田埂豆都不見了。


    唯有那棵青銅樹還在。


    郝珺琪走至那棵青銅樹。


    “哥,就在這兒,我送你上車的地方就在這兒呢。我沒記錯,路加寬了,可這棵青銅樹還在。我就在這兒向你揮手。載著你的車子越來越遠,我的眼淚像雨線一樣往下流。”郝珺琪抬起頭。她眼裏盡是淚水。


    “珺琪。”


    “我仿佛還記得你把頭伸出窗外向我揮手。我幻想自己真的變成了一隻蝴蝶,停在逐漸遠行的車上,隨你去華安。可爺爺把我拉迴了現實。哥,你告訴我,那段歲月去了哪裏,那段歲月到底流向了哪裏,為什麽迴不來?為什麽再也迴不來呢?還有爺爺,用獨輪車推我迴去的爺爺,還有給你們送行李的爸爸究竟去了哪裏呢?”


    “珺琪。”我的嗓子哽哽的。


    “哥——”


    “一切都已經逝去了。逝去了就不能再迴來。人生是不可逆的。”我無力地說道。


    “可為什麽那個小玉佩還在?它不好好地掛在你脖子上嗎?那不是那個時候我塞給你的嗎?它還在,為什麽那段歲月卻消失了;它還在,為什麽爺爺和爸爸都不在了?”郝珺琪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


    我到車上去抽紙。


    我感覺自己的心已經碎了。


    我沒有將抽紙遞給郝珺琪,而是徑直將珺琪臉上的淚水拭去。郝珺琪趴在我的懷裏,我伸出手抱住她。


    我們就這麽站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兒。待郝珺琪情緒穩定之後我們才繼續上路。


    我們拐上去永泰的小路。這是一條約四米寬的水泥路。同樣由於常年失修,一些路段的路麵坑坑窪窪的。


    道路兩旁的小山丘上不再像當年那麽荒蕪,有的種上了杏樹,一片接一片形成杏樹林。有的栽種杉樹,一片接一片形成杉木林,但是從那些杉樹的大小來看,這些杉木已經成批的被砍伐過了。


    那個當年我們坐下來休息的最高的嶺已經大大降低了,我稍稍加大一點油門車子便衝了上去。


    下了坡,一片金黃的稻田展現在我們麵前。道路右側的矮山被農人開墾出來種菜,有一種叫紅薯的藤蔓鋪了一地都是。


    道路左側臨近水田的空地上,一畦一畦,一小塊一小塊,都被農民開墾出來種上了蔬菜。沒有開墾的地段長滿了雜草和一些灌木叢。


    “哥,你看那亭子,還在呢。”郝珺琪用手指向車子的左前方。


    左前方不遠處,對麵小山丘的山腳下,一座八角亭立在水田邊的三角形空地上。


    我們逐漸駛近。我把車速降到最低。


    我注意到八角亭已經相當破舊了。靠西南方向那個往上卷起的角已經斷裂。亭子東西方向貫通,正北一麵用老磚封閉的牆破了一個大洞,透過這個洞可以看見亭子裏長滿了雜草。


    “要停一會嗎?”我問道。


    “不用,看一看就可以了。我不想將調好的情緒又擊碎了。當年我和爸爸外逃第一次歇腳的地方就是這個亭子。那時亭子完好無缺,裏麵兩側各有一根橫放的木頭,走累了坐在上麵歇腳真的非常方便。哥你知道嗎?亭子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一眼泉水,甘醇甜爽,比我們喝的礦泉水還好喝呢。爸爸跟我說,再幹旱的季節,這眼泉水都不會幹涸。爸爸也是在這一眼泉水裏為我將從家裏帶出來的紅薯洗得幹幹淨淨的。”


    “我都忘了,紅薯一般什麽時候成熟?”


    “要過霜降。過了霜降的紅薯才會轉甜。就和小毛蔗一樣。不過,霜降前就開始吃紅薯了。”


    過了八角亭,幾分鍾之後,我們便進入永泰村。道路穿過永泰向爐灣延伸。我將車子停在戲台前的平地上。


    說是戲台,其實已經不能演戲了。右邊那根大柱子坍塌下來,戲台垮了一半。碎片碎瓦還堆積在角落裏。


    “咱們是先去朱金山家還是先去東門,珺琪?”出車子我同郝珺琪商量,並把手機和錢包放進她的挎包。


    “還是先去東門吧。迴頭咱們再去拜訪朱伯伯,免得他們為咱們準備飯菜。咱們不是帶了很多吃的東西嗎?還有,現在我可是最富有的了。”郝珺琪拍了拍她的挎包說。


    “咱們重逢就已經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了,”我順著郝珺琪的話題說,“那就聽世上最富有的人的話,先去東門,不過,看樣子雨馬上要下下來了。”


    我注意到天上的積雨雲越來越厚,白天就像黃昏一般。可不知為什麽雨總沒有落下。


    “你帶了雨具嗎?”郝珺琪問道。


    “我特意挑了一把大一點的傘。”我從車上拿出徐小柔特意為我準備的雨傘。


    我們提著吃的東西沿著青石板路往下走。村裏大部分黃泥牆都換成了用石灰拌砂漿築牆的房子。一隻狗衝著我們狂吠,接著另幾隻狗跟著衝我們吠。


    “不怕吧?”我問道。


    “不怕。叫得響的狗不咬人。”郝珺琪說。


    我們往右轉了一個直角彎。


    “珺琪,你知道嗎?朱金山從東門遷過來,房子就做在咱們小學旁。”我提醒郝珺琪。


    “是小學過來的那塊綠油油的菜地嗎?”在我們印象裏,永泰小學旁的那塊菜地總是綠茵茵綠油油的。


    “不是。是再上來一點的田地上。要高出咱們學校一米的地方。很快咱們會經過他家門口。”我說。


    “村裏有多少家遷過來?”


    “不多,隻有六七家,他們的房子全集中在一起。也有遷去爐灣、上宋、橫山墩的。看,那就是朱金山的房子。最頭上一間。”我往我們的右前方指。


    在我們的右前方,並排六棟平房,青瓦,杉木屋柱,泥沙漿築的牆,外層粉了白石灰。


    走過這一排房子,永泰小學便出現在我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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