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我請假迴去陪伴齊正哲,齊正禮都會擠出時間來陪我,安慰我,鼓勵我。


    “你放心,郝珺琪,”齊正禮的目光非常堅定,“我們不會放棄,隻要正哲有一口氣,我們都不會放棄。”


    “我知道,我知道,”我哽咽著,“謝謝你,齊正禮。”


    “你一定要堅強,你得挺住。正哲能不能挺住,關鍵在你挺住。你是正哲的希望。”


    “我會挺住的,”坐在齊正哲床前,我握著他的一隻手,“哥,你聽著,琪琪一定會挺住的。你放心,所以你也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淚水在我的臉頰上流淌。


    “還有我,正哲,”齊正禮站在我身邊,“我會陪著嫂子等你,等你醒來的那一天。”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一蹶不振,始終很壓抑。一方麵我堅信齊正哲一定會醒來,所以每天每天都為此祈禱,另一方麵又很害怕哪天突然接到電話,叔叔或阿姨在電話裏說齊正哲已經去了。我就這麽惶恐的過著日子。


    都說《紅樓夢》裏的林黛玉命苦,可我覺得我的命比林黛玉還苦。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是啊,天盡頭,何處是香丘。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那段時間做噩夢是經常的事,我總是夢見齊正哲滿臉是血的樣子,哭訴著跟我說他不想離開我;總是夢見和齊正哲漫步在秋日陽光下,安逸幸福,他無端消失地無影無蹤……我便總是從夢中哭醒。


    半夜醒來,看著白白的天花板,眼淚又溢出眼眶。那個時候也會想起哥,也會突然憎恨哥,為什麽?為什麽在這種時候哥還不出現?難道哥真的把我徹底忘了嗎?難道哥真的做了城裏人就忘了鄉下人嗎?我問天,天不語;我問地,地無聲。


    一般做過這種夢後,我就會想方設法請假迴一趟齊家屯,去看依舊無知無覺卻仍能正常唿吸的齊正哲。


    哥,有一點我忘了跟你說,這期間,局裏領導對我已經沒有什麽憐憫之心了,更不用說對我還有什麽期待。我的身份(省城有個很大的領導)因為長時間沒能給他們帶去什麽影響,他們已經“絕望”,尤其那個王主任變臉更快,對我時不時的請假很是反感。我們單位,請假是要到辦公室主任這裏拿假條的。


    可不管怎麽樣,隻要我覺得要迴齊家屯一趟,我怎麽樣都要請到假,因為,隻有親眼看過唿吸均勻的齊正哲的臉龐,隻有在他身邊呆上幾天我的心才稍稍有所安定。


    同事們想盡辦法安慰我,我幾個鐵杆姐妹甚至晚上來陪我睡覺。那時候我真正感受到了友誼的力量。最有情義的,偏偏是這些普通的同事。我知道,如果不是這些鐵杆姐妹鼓勵我支持我,我怕我真的找不到生存的勇氣了。


    有一天,我忘了是周六還是周日的淩晨,大概四點左右的時間,我迷迷糊糊聽見一種奇特的聲音,這聲音咋聽起來像是剛出生的嬰兒的哭聲,可又覺得是貓在叫春,有一陣沒一陣的。


    我翻個身又睡過去了,可是很快又被這種聲音吵醒,這時,我分明覺得這聲音就來自門外,而且,應該就是嬰兒的哭聲。


    我著實不理解了。這麽一大早難道有誰抱著剛出生的嬰兒來找我辦事嗎?想想也不大可能。那麽,好好的,門口怎麽會有嬰兒的哭泣聲呢?而且,這聲音越發淒厲了,聽起來似乎有氣無力。


    我決定起床去看看。按理,應該是東家去開這個門。他們比我更警醒些。可偏偏那天東家夫婦外出了。家裏隻有我這個租客。


    打開門,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壓根兒不是什麽人抱著嬰兒待在我門口,而是,就是一個小小的嬰兒躺在我門口!


    借助路燈我看見這嬰兒因為哭泣鬧騰,將綁在他身上的一個小毛毯都踢開了。這可還是料峭寒春時節!


    嬰兒粉嘟嘟的臉凍得通紅。


    說來也怪,這嬰兒原本哭哭鬧鬧的,我一出現,她便停止了哭鬧,而是直直地看著我。


    我的心一悸。


    多麽可愛的孩子。多麽有靈性的孩子。可是,在民政局工作的我第一時間便明白過來:這是被遺棄的孩子。


    要知道,哥,在那段時間,因為計劃生育的緣故,到處都有女嬰被遺棄的事件發生。


    可是,怎麽樣也不會有人想到把嬰兒遺棄到我家門口呀,我可還是個單身女青年,難道要我做個未婚媽媽嗎?


    一對夫妻大凡要將嬰兒遺棄,他們都會先打聽好誰家需要幼嬰,誰家可能會接受掛在門口的嬰兒,比如這個人家卻女兒或孫女,又比如這個人家因妻子或丈夫的原因不能生育,這樣,他們把嬰兒遺棄出去,方才不擔心自己的孩子會因為沒有人接收而發生意外。


    那麽,遺棄這嬰兒的父母顯然不是衝我來的吧。可是,房東夫婦依然六十開外,況且他有兒有女有孫子有孫女,是不可能會接受遺棄的嬰兒的。那,這嬰兒的父母到底衝誰而來?


    或許是冷的緣故,也可能是饑餓的緣故,躺在地上的嬰兒又哭開了。


    我皺起眉頭,狠狠心,決定關門睡覺。我已經夠煩了,沒有精力也沒有能力來接收棄嬰。


    為了不驚擾到幼嬰,我輕輕地將她踢開的小毛毯重新蓋在她身上,然後輕輕地關上門。隨著哢嗒一聲關門聲的響起,嬰兒立即哭鬧起來,這一迴似乎哭得更淒厲,我竟然因此邁不開步子。


    說來奇怪,我的步子一停,嬰兒的哭聲也跟著停了。


    小小的嬰兒會這麽有靈性嗎?


    可怎麽樣我也不能接收她呀,我不具備任何接收她的條件。再怎麽糾結我也得停止糾結,我告誡自己。


    我邁步往我臥室走。嬰兒再怎麽哭鬧都與我無關了。我知道我能不惹這個麻煩。然而,躺迴被子裏我卻怎麽都睡不著,不隻是因為嬰兒的哭泣聲不絕於耳,是我清醒地知道,嬰兒接下去的命運完全由我掌握著。


    毫無疑問,隻要再持續一段時間,門口的嬰兒不餓死也會凍死。


    如此一來,我的冷漠豈不促使我成了謀害生命的劊子手?


    如此反複,我決定再次開門。


    不用說,蓋在幼嬰身上的小毛毯又被她踢開了。或許是被開門聲吸引了,一直哭泣的嬰兒停止了哭泣。她再次用玉石般的眼睛看著我。


    多麽可憐可愛的孩子。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很有線條感的雙眼皮,紅通通的雙頰。


    我連忙彎腰把嬰兒抱起來。


    說來也奇怪,小孩一抱上手,女性天生的母性即刻被激發出來,並且源源不斷。我忍不住把臉靠近女嬰的臉,這一靠,把我嚇一跳,女嬰的臉滾燙滾燙,她顯然發著高燒。


    必須立即送醫院!這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


    這一迴我沒有片刻猶豫,到臥室裏選了兩間衣服,將所有的現金放進包裏,即刻出門去醫院。


    天已經蒙蒙亮了,街道上空蕩蕩的,什麽人也沒有,就連清潔工都還沒有開始工作。


    雖是春天了,可是早上的寒氣依舊逼人。我原以為能攔下一輛三輪車,可是,一路上都不見三輪車的影子。


    我隻能抱著嬰兒疾走。雖說一路都是平坦的水泥路麵,可還是感覺深一腳淺一腳的。


    懷裏的孩子卻出奇的乖,不哭也不鬧。真是個有靈性的孩子。


    到了醫院,護士用體溫計給嬰兒量體溫,體溫竟然高達40度,引來護士的責備,我唯唯諾諾。待到護士問及孩子的名字的時候,我還真窘了。我哪知道孩子叫什麽名字?可是,為了不讓護士進一步鄙視我,我窘了幾秒,然後告訴護士孩子的名字叫“郝佳”。


    郝佳就這樣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郝佳出現在我生命裏,減輕了我很多痛苦,讓我的生活變得無比充實。


    我收養棄嬰的事就像我“下嫁 ”給做包子的齊正哲一樣讓人費解,尤其是局裏領導對我很不滿,因為要照顧郝佳,原本時不時就要請假的我現在請假成了家常便飯,雖然工作日裏幾乎都是房東阿姨幫忙照看。我的那個什麽副股長的頭銜早就被拿掉了。這樣的東西對我來說又算什麽呢?


    哥,如果你不厭煩,我倒想跟你說一說我的房東阿姨。這是個很有善心又非常慈祥的老人,六十多歲的年紀,頭發已然全白。她個子很矮,再加上脊背無比彎曲,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到一米五,可是,她的身子骨卻很硬朗,一天到晚忙個不停。郝佳的尿布幾乎都是她幫忙清洗的。


    說心裏話,若不是有房東阿姨,我幾乎寸步難行,更別說按時上下班了。


    郝佳長到六個月左右的時候,又一次發高燒,我原以為和之前幾次高燒一樣,吃點藥,打點退燒針就會沒事,不想高燒持續不退,後來在醫生的建議下拍片檢查,竟然查出郝佳的腦子裏長了個瘤。


    是這個瘤在作怪。


    這可把我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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