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航電話裏不是解釋過了嗎?”母親小小心心地說。


    “你懂什麽?他總得要給我們親家親家母一個交代啊。”父親說。


    “哪是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嶽父說話了,他的聲音很洪亮,“他要給的是我們默兒一個交代。我活這麽大歲數,這種場麵還是頭一次碰上。”


    “對不起。”我說。


    “是真的是醫院裏的事嗎?”嶽父咄咄逼人。


    大家的眼光齊刷刷看向我。


    “是。是給一個患者做闌尾手術,我不小心留了一塊紗布在他肚子裏。”我的聲音很低。


    “你一個老開刀的會犯一個這麽低級的錯誤?”還是嶽父在發話。


    “陰溝裏翻船這樣的事總不是有的?”母親試圖為我說話。


    “患者就是朱金山,朱伯伯的兒子。”我看向母親,撒著善意地謊。


    “朱金山?沒什麽事吧?”母親真的擔心起來。


    父親一臉狐疑。


    “他的傷口一直愈合不了,而且傷口始終疼,我的助手王浩給他重做檢查才發現他肚子裏有一塊紗布,所以我不得不趕迴去處理。”我說話越來越淡定。我感覺我的謊言已經發生很好的效果了。


    “再沒什麽事了吧?”父親問道。


    “人當然沒事。就是再動一次手術把紗布取出來。問題是這是一次醫療事故,影響很不好。好在是朱金山,換做是別人,一定鬧得滿城風雨了,到時候,哪還有人找我動手術?所以我必須迴去。”我說。


    “哎,醫生這職業。”嶽父歎氣,“你坐下吧。”


    “不過,不管怎樣,”我沒有坐下去,“我沒能讓許默風風光光地舉行婚禮,反而將她一個人丟在婚宴上,我非常愧對她,真的很對不起。”


    “隻要你好好對我女兒就可以了。”一向不說話的嶽母開口了。


    “好了好了,事情說開了就好了,我還等著喝酒呢。”上了年歲的許默的舅公打圓場。


    ……


    那個晚餐是我有生以來所吃過的最尷尬的晚餐,更為可悲的竟然是在自己的婚宴上。


    後來我參加過許許多多的婚宴,看那些小夫妻恩恩愛愛,互相說祝福的話,喝交杯酒,幸福洋溢在臉上,我都會迴想起這次婚宴,迴想起許默緊繃的臉,迴想起父親的吼叫。


    當然,許默受到的傷害是最大的。


    我至今還記得,吃過飯後,在迴湖濱小區的路上我們一直沉默著。我想打破沉默,可一看許默陰鬱的臉,一時便不知說什麽好。我不能總說對不起,對不起說了太多反而顯得虛偽。


    原本有好多人過來鬧洞房,因為主角之一缺席,計劃取消,所以那天晚上整個複式樓裏就隻有我們兩個,顯得格外冷清。


    家裏一切都是新的。牆壁是新的,幾個月前塗的牆漆依然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地板是新的,六十乘六十的拋光磚幾乎能照出人的影子來。電視、冰箱、洗衣機都是新添置的,每件物品上都貼著一個喜字,這刺眼的紅色仿佛是對我們心情的一種嘲諷。


    許默衝過涼後直接進了臥室。


    我在沙發上坐下來。


    接下來的事情對我來說其實更棘手。


    問題是,你該怎麽麵對?這可是洞房花燭夜,你沒法再迴避了!


    之前你都可以迴避。


    在和許默相處的短短時間裏,你們在草地上坐過,在樹林裏待過,在華安中學你的父母親居住的屬於你的那間小小的臥室裏聊過,你也迎合著許默的願望牽過她的手,但僅止於此。


    那個度全在你的把握中。你所做的全在這個度內。


    現在好了,沒有什麽度可以把握了。洞房花燭夜,誰都知道,那必是坦誠相待之夜,必是凹凸切合之夜,必是彼此忘我地融合之夜。


    這樣的夜晚哪來的度?它要突破的就是所謂的度。它要摒棄的就是所謂的羞恥。它需要的是坦坦蕩蕩,沒有你,沒有我,直至沒有區別。


    撇開所有的束縛來說,撇開道義,忠貞,羞恥感等等來說,站在生理的角度上,接下去的時刻,恰是你日思夜想的時刻。


    不止在漆黑的夜間想過,明亮的白天你也想過。


    那是人之初欲望。無可厚非的欲望。也是上蒼精心的安排,是上蒼絕美的設定。


    世上每一對男女在某一個時刻都會在上蒼的引導下走向這個安排,完成這個絕美的設定。


    除了你。


    在你28年的人生曆程裏,你不曾一次走向這個安排,不曾一次完成這個絕美的設定。


    不是你不想,是你不能。不是你沒有機會,是每一個機會都被不期而至的凸戒靈異破壞。


    凸戒靈異的存在,讓你沒法走向這個安排。


    起初你或許困惑,不解,但是現在你已經很明了。這怨不得誰。也不是咎由自取。


    你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上蒼苦心孤詣的安排,何以要持續這麽久。


    到陽江醫院工作都五年了,隻在今天才出現所謂熟悉的聲音,還僅僅出現一點聲音。


    這才導致你要麵對這尷尬之夜。


    當然,那種初欲望,你並非沒有釋放過。沒有一個人28歲了還沒有釋放過初欲望。


    你不能通過上蒼絕美的設定去釋放,你可以自創一種方式釋放,那就是手觸。


    十多年來,你都沒有停止過手觸。


    初次手觸自是你寫給吳蓮子的信被貼在教室後的牆壁上之後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裏,精神上你非常苦悶。


    不,遠不是做錯事的感覺,遠不是一次考試考不及格的感覺。那個像極了郝珺琪的吳蓮子仿佛經曆了什麽變故似的突然對你不理不睬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相當多的男同學當麵嘲笑你,相當多的女同學在背後議論你(她們一見你就打住話題),你成了花癡,甚至是色魔,這讓你抬不起頭。


    甚至有一些人開始疏遠你。好像隻要和你要好便都是花癡一樣。


    每一個女生都懷著對男生的憧憬,每一個男生都有心儀的女生,他們一次又一次在夢裏向對方訴說自己的衷情,可是卻如此鄙夷你的行徑,使得你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正視女生。


    但是,你依然無藥可救地向往著女生,你想象著她們的眼神,想象著她們的每一個突起,想象著她們每一次嫵媚的笑容,你的“花朵”於是總是昂揚綻放。說不清是在哪次綻放之後了,你的手偶然觸摸到了它,不小心掀動了它的花瓣,而這樣的掀動莫名的給你帶來無比舒暢的感覺,於是,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你激動不已,毫不猶豫的繼續掀動花瓣。你閉上眼睛,一次又一次掀動,上下掀動,那舒暢的感覺越來越劇烈,越來越無法形容,直至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那個點上,直至花汁從花朵裏噴湧而出,你舒暢得差點喊出聲來。


    就這麽簡單。手觸就這麽簡單。你無師自通。這就是你自創的釋放初欲望的方法。


    自創之初,你頗為泛濫。你的“花朵”在每一個不經意的時刻都會綻放,而一綻放你便產生強烈的願望要去釋放,要品嚐那份激越。


    你總是沉湎在自己的想象裏。


    一年又一年過去,隨著閱曆的增加,隨著知識麵的拓寬,你才明白這種激越在男女之間進行更激蕩人心,你才明白這是男女之間最最喜歡玩的遊戲。


    於是你開始向往,憧憬,你不再滿足你的自創。尤其身邊的人陸陸續續都按著上蒼的指引走向了這種安排,都傾心傾力地去踐行那絕美的設定,你更加向往,憧憬。


    可是上蒼卻跟你說不。


    有多少女性在這個時候向你走來。她們都想牽著你的手走向上蒼那獨有的安排,她們都想和你一起踐行那絕美的設定。


    這個時候,不會再有人將情書貼在牆上,這個時候,不會再有人笑你花癡,這個時候,每一個人都坦然的追求著異性。


    這個時候,一切都反過來了。


    你卻被上蒼封閉了。她們怎麽走都走不進那被上蒼封閉的空間。她們很想走進去,心力憔悴都要走進去,可都被無情地擋在門外。


    所以你便還是停留在你自創的層麵上。


    歸根結底,丁瑩已經同你一起分析過了,緣於十三歲那年你和郝珺琪在擎天石柱裂變時許下的諾言。


    肉戒便是最好的證明。你左手中指上無端多出一個帶有凸起的肉戒,郝珺琪右手中指上無端多出一個帶有凹口的肉戒,便是上蒼在你們身上留下的標記。這是最有說服力的了。


    你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


    上蒼的殘忍在於:在你們身上留下了標記,卻要將你們長長遠遠地分離。


    這才有這麽多恩怨發生。


    尤其討厭的是,你一直處於不可確定的等待中。那看似無窮無盡的等待簡直讓你絕望。


    但是有一點你很明確,你隻能停在你自創的層麵上去釋放你的初欲望,你不能偕同任何一個異性去感受那份激越。


    這樣,結婚洞房花燭夜的尷尬就必不可免了。


    總不至於整個晚上你都坐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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