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的車程,我就從黃柏市到了省府。幾十分鍾的車程,我又從省火車站到了醫學院。


    離開學院緊緊一個月的時間,卻覺得學院有點荒敗,這種感覺一產生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應該是失去了往日的喧鬧的緣故吧。


    再就是水泥路上多了一些樹葉。我猛然想起,這一路的衛生都是承包給了自主創業的大學生的,放假了,大學生迴去了,學校沒有考慮工作的銜接,才會這般荒敗。


    也許學校考慮了,覺得沒有另外安排的必要也說不定。


    青春書屋和平台辦公室的門都關著。徐崢平和曹水根都迴去了,沒有人來開這些門。


    不知道儲火玉是在徐崢平家還是迴了自己的家。


    他們的感情是越來越深了。


    如果不是書屋被破壞那次逼得他們“顯山露水”,我們也不會知道他們已經走得那麽近,近到彼此之間沒有一點距離。


    嘴巴上雖不以為然,心裏麵還是覺得儲火玉草率了點。用貶義詞形容,就是輕佻了一些。


    徐崢平本性雖不壞,可是在男女方麵卻是很隨便的。


    老實說,我是怕儲火玉會吃虧。


    此後,一直到放假,都是我睡書屋的閣樓,儲火玉去我的租住房和丁瑩同住,但他們有沒有“混”到一起去,誰都不知道。


    學院廣闊的天地不論哪裏都是戀人們的床鋪。草地上,假山旁,樹林裏,到處都留下了戀人們的痕跡。


    每一個經曆過大學曆程的人,人生最後的感悟便是:大學時光才是人生最最美好的時光啊。


    直到做完平台的宣傳,安排好做家教的大學生和家長的對接工作後,大家在一塊暢談暑假的安排,徐崢平說帶儲火玉迴家,我才對徐崢平刮目相看。


    徐崢平對儲火玉是認真的。


    儲火玉這迴沒看錯人。


    把儲火玉帶迴家,是對家人的一種宣告。把儲火玉帶迴家,更是對儲火玉的真情告白。


    他們該想到的,都想到了。該計劃的都計劃好了。暑假去徐崢平家,寒假則去儲火玉家。年後徐崢平帶家裏人去儲火玉家提親,畢業就可以大擺婚慶酒了。


    在場的每一個人,曹水根,丁瑩,我,都被感動了。


    愛情就應該這麽去經營。


    想著這些,不知不覺我已經到了租住房的門口。我掏出鑰匙開門。進門的位置擺著兩雙鞋,一雙是男生的,另一雙,毫無疑問,是女生的。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徐崢平和儲火玉從我住的那間臥室走出來。


    “金大,果真是金大,儲火玉還說是房東呢。”徐崢平一臉的喜悅。我的突然出現沒帶給他一點尷尬。


    “鄭啟航。”儲火玉尚有一點不自在。


    儲火玉穿一件比較寬鬆的睡裙。一男一女同居一室,白天也穿睡裙,是什麽關係不言自明了。


    我在沙發上坐下來。一路勞頓,是有點累了。


    徐崢平給我端來一杯涼水。


    這時我才注意到,茶幾上擺著好幾種水果。青青的橘子占了大多數。這種橘子,一看她的皮就知道是很酸很酸的那種。


    我不由得再看一眼儲火玉。


    儲火玉臉上堆起笑容,“是讓你猜到了,鄭啟航,我懷孕了。”


    “對,我當爸爸了,”徐崢平說,“快一個半月了。火玉壬辰反應很強烈。”


    我是真受刺激。


    懷孕。而且懷孕快一個半月了。這是什麽速度?


    “我堅持要做掉,”儲火玉說,“可是崢平怎麽都不同意。”


    “金二是把什麽都想好了。”我說。


    “對。怎麽能做掉?那可是一條生命。活生生的生命!而且,”徐崢平走到儲火玉身邊,很親昵地攬著儲火玉的腰,“是我們愛的結晶,是我們愛的見證。”


    “你帶儲火玉去了你家了,金二?”既已懷孕,待在徐崢平家裏是最好的吧?有人伺候不說,加強營養也很方便。


    “哎,不說了,不說了。”徐崢平歎氣。


    “怎麽了?”


    “崢平已經和家裏鬧翻了。他父母親不同意。”眼淚倏地從儲火玉的眼眶裏滾出來,“是我把崢平害了。”


    “火玉,怎麽還這麽想?”徐崢平說。


    “確實是我把你害了,要不是我,你,你會和家裏人鬧得這麽僵嗎?”儲火玉轉身撲在徐崢平懷裏哭出了聲。


    徐崢平把儲火玉安撫好之後,在沙發上坐下來,將他家裏發生的事跟我說了。


    徐崢平的家在農村,是村委會所在地,離鄉政府尚有十幾裏的路程。其村子的級別,按比起來,隻比我的出生地東門要高一個級別。


    不用徐崢平描繪,我也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個旮旯村落。


    那可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呀,很有可能連一條像樣一點的沙石馬路都沒有,別說什麽省道國道了。


    徐崢平的父母親都大字不識,卻為徐崢平生了五六個兄弟姐妹。徐崢平倒數第二大,底下還有一個比他小五歲的妹妹。


    徐崢平最大的姐姐生的三個小孩,兩個比徐崢平大,一個和他同年。和這三個外甥外甥女相處是徐崢平最尷尬的事,真正虛長了一輩。


    另兩個姐姐也已出嫁,兩個兄長也是有子有女。隻有小五歲的妹妹還在家,可是,因為經濟的緣故,已經輟學在家。


    而徐崢平的父親已過花甲。


    徐崢平之所以敢帶儲火玉迴家,就是基於他家裏這種特殊的條件。


    他父親是一個很現實的人。其實,如果他老人家咬咬牙,他妹妹是不用輟學的。妹妹輟學在家,為的是緩解父親勞作之苦。


    全家人衣服的洗滌是妹妹包了,家裏的柴火是妹妹包了,還有耘田,插秧,割稻子,除草,除了過重的重力活,妹妹幾乎都要做。


    是以,徐崢平覺得最對不住的是這個小他五歲的妹妹。


    母親對此也很有意見。可是,父親是一家之主,母親有意見也改變不了妹妹的命運,那些善良的老師們一次又一次上門勸學,也改變不了妹妹輟學這一事實。


    徐崢平如果不是很會讀書,他也得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


    好在父親有一個信條,男孩子,隻要能讀,砸鍋賣鐵都要讀。


    注意,父親這一信條隻限男孩子!


    徐崢平的父親重男輕女的意識極為強烈。徐崢平三個姐姐不曾進過一天校園,而兩個兄長一個初中畢業,一個高中畢業,一直讀到考不上更高一級學校為止。


    用徐崢平父親的話來說,“我讓你讀,你讀不上去,就怪不到人了”。


    當然,徐崢平父親這一信條也有一個前提,即不能留級。隻要留級就迴家種田。


    所以,徐崢平能讀省醫學院第一臨床學院完全得力於他不曾留一級。


    實際上,在徐崢平讀高中的時候,父親就向他流露過讓他迴家“幫忙”的意思。


    父親跟他算過一筆時間的賬,等他讀完大學,等他畢業工作而後成家立業,父親已近七十,用父親的話來說,“到那時,我還能享到幾天清福”。


    故此徐崢平不是不能感覺到自己讀大學是父親的一個包袱,那麽,畢業後結婚生子就不可能對父親還有什麽經濟上的指望。


    這就是徐崢平一進大學就想法子做家教的原因吧。


    這也是徐崢平怎麽都不會自由戀愛,持戀愛無用論的觀點的原因。


    現實主義者往往比較悲觀,原因或許也基於此。


    在這樣的背景下,徐崢平找到了一個自己愛而對方也很愛自己的女孩,這個女孩不說美若天仙,不說賽西施勝貂蟬,可絕對是一流的美女,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孩願意與他攜手同老,那麽,帶這樣的女孩迴家,自然是他的榮耀,也必定是家族的榮耀。


    尤其是他那個父親一定很開心吧。兒子結婚生子是他老人家的負累,現如今兒子攜女孩迴家,豈不是喜從天降了?他老人家至少可以提前三四年享所謂的清福。


    不料——


    人生最怕的就是這個詞——不料。


    徐崢平帶女孩迴家,全家人都讚同。姐姐們,哥哥嫂嫂們,特別是那個小五歲的妹妹,對儲火玉是怎麽看怎麽喜歡,母親就更不用說了,抓著儲火玉的手都不舍得放下,連村裏都轟動了。


    還在讀大學的徐崢平帶了個老婆迴來,一個小小的村委會能不被轟動嗎?


    有多少人擁到徐崢平那黃泥巴牆的老房子裏來看儲火玉呀。看過之後,沒有一個不嘖嘖稱讚的。


    不料,老父親卻堅決反對!


    這個反對那個反對,就是不能讓父親反對。父親是徐家絕對的權威啊。


    徐崢平做夢都沒想過父親會反對。


    徐崢平想過母親會反對,擔心母親覺得儲火玉配不上她讀大學的兒子;徐崢平也想過大哥會反對,大哥隻讀了初中畢業,卻很有知識分子的清高。讀大學的弟弟娶一個高中沒有畢業的女子,是他的人生準則所不允許的吧。


    可這些人反對,隻要父親不反對,那麽,所有的反對都無效。


    徐崢平就是沒有想到父親會反對!偏偏父親反對了!


    這麽一來,事情就難辦了。


    父親整整三天三夜沒有說過一句話,三天三夜沒有露過一次笑臉。


    徐崢平忐忑不安地等了三天,三天之後,父親說:“我不同意。你要娶這個女子迴家,這家就不是你的家。”


    徐崢平一時怔在那裏,但隨即接下去那句話脫口而出:“如果爸爸你不讓我娶儲火玉迴家,那我就不迴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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