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太對了。”熊研菲有點激動,“你的感受力就是不一樣。第二首呢?”


    “第二首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不知是在收音機裏還是電視裏。”


    “它是貝多芬寫的《致愛麗絲》,是貝多芬唯一一首通俗而又典雅的曲子,主題純樸而親切,描繪一個溫柔美麗的少女形象。”


    “莫不會是貝多芬寫給他初戀的對象的吧?”我做出猜想。


    “好像是。不過鋼琴老師沒跟我說。”熊妍菲把臉轉向別處。


    坐在熊研菲家的餐桌前我比較拘謹。不過,整個的用餐過程還是非常愉快的。熊研菲的父親非要我陪他喝點酒。


    “我不會喝。”我推辭。


    “喝一點。小夥子再不會喝酒,喝個幾兩都不成問題。這可是上好的酒。”熊研菲的父親說。


    “那您給我倒一點。”拗不過我隻好放開握住杯口的手。


    熊研菲的父親給我倒了半杯酒。


    “我害怕我會醉。”我說。


    “醉就醉一迴,沒事。睡一覺就沒事。”熊研菲的父親寬慰我。


    “那我就敬叔叔嬸嬸還有熊研菲你們一家,謝謝你們的盛情邀請。”我站起來。


    “好好,多吃菜,喜歡什麽吃什麽。”熊研菲的父親喝了一大口。我能清楚地聽見他喝酒的聲音。


    熊研菲的母親夾了一塊肉放進我碗裏。“這是羊肉,多吃點。食堂的飯菜會差一些。”


    “謝謝。”我很感動。


    “不要夾,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來,我們喝酒。”熊研菲的父親喝酒很爽快,三口下肚便喝完了半杯酒。“起航啊,你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年輕人。我們公安的最欣賞這種品格。”


    “我覺得叔叔特別直爽,很有軍人的氣質。”我憑著直覺說。


    “算你猜對了。我當過五年兵。轉業到地方再進了公安局。”熊研菲的父親自豪地說。


    “叔叔這麽年輕就擔任市公安局副局長一職,前程不可限量。我敬你。”我仰起脖子把杯子裏的酒一口喝得差不多見了底。


    “你小子還挺會說話。這話叔叔喜歡聽。”熊研菲的父親端起杯子喝完了杯中酒。


    “我說鄭啟航,平時見你不吭聲不吭氣,捧我爸爸倒是挺厲害。”熊妍菲說。


    “我可沒有捧叔叔的意思,我說的是我的真實感覺。”我覺得臉有點發燙。


    “爸,你知道嗎?鄭啟航平時和我說不上幾句話。”


    “那是人家穩重。來,小夥子,我敬你,祝你學業有成,你把杯子裏的一點酒幹了。”熊研菲的父親主動加酒喝酒。


    我把杯子裏的酒喝幹。


    “再來點。還說不會喝?”熊研菲的父親激勵我。


    “我是真沒酒量。不過,今天氛圍不同。給我加半杯。”半杯酒下肚我找不到北。


    “好。年輕人就是要這種爽氣。我感謝你救了我女兒。告訴你,那幾個小混混欺負我女兒,我本想去學校一趟,把他們揪出來好好整一整,可我女兒死活不同意。她甚至不希望有人知道她爸爸是公安局副局長。”熊研菲父親又喝了一口。


    我心裏一咯噔。


    “當然啦。我和同學相處,就希望關係單純一些。”熊研菲說,“爸你一露麵,就不好玩了。”


    “這樣也好。做人低調一點。你爺爺就是做人太高調了,才被整死的。”熊研菲父親說。


    “爺爺是不是死的很慘?”熊研菲問道。


    “是啊。你爺爺是被那些特殊人物活活打死的。”


    “你吃飯吃得好好地,幹嘛說這些事?”熊研菲的母親打斷父女倆的談話。


    “不說,不說。我們喝酒。”熊妍菲的父親收迴話題。


    “我爺爺也死得慘。”我說。


    “你爺爺是怎麽死的?”熊研菲父親問道。他們一家三口全看著我。


    “我聽我爸爸講,我爺爺是五幾年的時候被整死的,上吊自殺。”


    “哎。”熊研菲的父親歎氣。


    “我爺爺是別的黨派,他很用心地改-造,可還是被弄成另類分子。那個特殊年代我爸爸也因為這個曆史原因被集中學習,我親眼看過我父親被整的樣子。”我眼前仿佛又重現了鮮血從父母手上滴落的情景。


    “那是候你幾歲,會記得這麽清楚?”熊研菲的母親問道。


    “十三歲。我出生地偏遠,所以搞運動也相對滯後。”我說。


    熊妍菲一直看著我。


    “不管你幾歲,你隻要見了就永遠都不會忘記。”熊研菲的母親說。


    “爸、媽,你不是說你們也受過批-鬥嗎?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熊研菲開口說話。


    “你哪看見過我們被批-鬥的情景?再說,我們那兒的老鄉對我們很好,隻是象征性的批-鬥,這方麵我們沒吃過什麽苦。”熊研菲的父親說。


    第二個半杯酒喝完,熊研菲的父親還想給我加酒,我沒有再答應,也便作罷了。他們也已看出我喝多了。


    吃完飯,熊研菲的父親因單位上有事出去了。她母親去樓上午休。偌大的一樓就剩下我們兩個人。


    熊研菲在我喝的茶杯裏添了點熱水。


    “沒喝多吧?”熊研菲忽閃著眼睛看著我。


    “喝多了。真的喝多了。”我摸著滾燙的臉。


    “以前沒喝過酒嗎?”


    “喝過一點,可沒喝過這麽多。你爸太盛情了。”我說。


    “我爸可是個酒鬼。如果你沒有喝醉,我想邀請你去我書房看看。我聽說你很喜歡看書。”


    “好。”我從位置上站起來。我晃動了一下身子。


    熊研菲過來攙我。“真喝多了嗎?”


    “沒事。”我主動和熊妍菲拉開距離。


    “你看過什麽書?”熊研菲和我並排走。


    “我看過巴金的,魯迅的,鬱達夫的,還有一些國外名著。”


    “看過巴金的《春天裏的秋天》嗎?”


    “看過。我還看了《憩園》。”我說。


    “我也看了。我看了好幾遍。封建社會對年輕男女的摧殘實在是太殘酷了。我每看一遍都會為女主人流淚。”熊妍菲說。


    “我也是看這些書才感覺自己的精神世界被改造了。之前我隻看武打小說,不怕你笑話。”我說。


    “武打小說是為了娛樂人,這樣的小說則讓人思考。你看過《邊城》嗎?”


    “什麽編成?”


    “是沈從文的一部中篇小說,寫得很好。如果你沒有看過,我可以把書借給你。”


    “我沒看過。謝謝。”我沒料到熊妍菲的閱讀麵會這麽廣。若不是暑假裏看了一些書,在她麵前還真抬不起頭。


    我們一起走進書房。我沒法想象私人藏書會有這麽多。絕對不亞於一個小小的圖書館。


    我隨手拿起一本川端康成的小說集,即刻被《伊豆的舞女》吸引了。我不知不覺沉浸到小說的情節中去。


    “喜歡看嗎?”不知什麽時候熊研菲到了我身邊。


    “寫得太好了。”我轉過頭。因為熊研菲靠我靠的太近,我轉過去的臉和熊研菲的臉近在咫尺。


    “啊,好大的酒味。”熊研菲往後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


    “看的是誰的小說?”熊研菲重新上前。她幾乎靠著我的身子了。


    我的心跳加速。“也不知是誰寫的,”我看了看書麵,“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


    “寫的什麽內容?”


    “這個?講一個少年對一個偶爾邂逅的同齡人藝妓朦朧的愛。”我把小說簡介裏的一句話搬出來。


    “這本書我也翻過,我看的是一個中篇,好像叫什麽《雪國》。不過看不大懂。”


    我把書往後翻。一樣物品從書裏滑出來掉在地上。


    是一張相片!


    我俯身去撿。熊研菲同時俯下身去。喜劇般的,我們碰頭了。


    “哎呦。”熊研菲叫了一聲。


    “撞疼了?”我連忙問道。從我額頭疼痛的程度可以推測剛才的撞擊是有一定力度的。


    “你個鐵頭,怎麽那麽硬?”熊研菲嗔道。


    “對不起?要不我給你揉揉?”我真誠地望著熊妍菲。


    “想的美。”熊研菲似笑非笑,“想打什麽壞主意嗎?”


    “啊,沒有。絕對沒有。我說錯了,是我說錯了。”我語無倫次,感覺臉火辣辣的,就好像被人扇了耳光一般。


    “我跟你開玩笑呢。”熊研菲看出了我的窘相,“你太當真了。”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相片。相片裏熊研菲一襲白裙,笑得無比嫵媚,左手放在嘴巴前,欲遮不遮的樣子,更增添了美感。


    “把相片給我。”熊研菲說。


    我依然癡癡地看著。


    熊研菲一把把相片搶了過去。“哪有這麽盯著人家的相片看的?”


    “啊,我,我。”我覺得臉更燙了。


    “噗嗤,”熊研菲忍俊不禁,“你喝了酒真的太好玩了。古板的樣一點都沒了。”


    “我真的喝多了。”我說。


    “這張相片是我去年暑假照的。我一直在找它,沒想到夾在這本書裏。”


    “照的好美。”


    “照的好美?我不美嗎?”熊妍菲歪著頭,斜睨著我。


    “不是,我是說,你看。”我結結巴巴。我忽然想起我的計劃來。施誌強的請求,不就是一張熊研菲的相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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