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隻能開到山腳下,往山上走就是崎嶇小道。我們三個人下了車,開始往山上走。

    幾年以前,當地鎮政府準備在這兒修一條通往山頂的水泥路,但是被師傅拒絕了。現代文明已經把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一點一點吞噬掉了。在這甜水溝,師傅極力地抵製著文明,甚至連電視也不看,更不想叫輸送文明的公路通到自己的房間門口。這裏的每一棵樹,每一棵草,甚至每一塊石,每一粒沙子,仿佛都長在他的身上,他愛護它們,保護他們,不想叫它們哪怕是一點點的改變。

    我走在前邊,思蓮在後,梁豔老是離思蓮有一點距離。

    小雨唰唰地下著,路麵有些滑。夜色沉沉地積壓在山坡上,把路壓彎了,把樹壓彎了,把我們的腰也壓彎了。一些蟲子在草叢裏叫著,和著雨點對樹葉的彈奏,我們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就在這自然的音樂中穿行。

    “小心,別滑倒,”我不時地提醒她倆。

    從山下到師傅居住的地方,有四裏多路,我可以閉著眼睛走到山頂,不過現在我故意走得慢,兩個女人都穿著高跟鞋,怕她們摔倒。

    “為什麽要到這兒來?”我故意快走了幾步,等思蓮跟上來問她,“誰叫你來接我的?”

    “是周局長叫我來接你,”思蓮悄悄迴答,“這到兒來是他的吩咐。”

    “陳剛,是你嗎?走得這麽慢,受傷了嗎?”師傅的聲音從上麵傳下來,聽起來非常親切。

    “師傅,是我,沒有受傷,”我高興地說。

    師傅就站在雨裏,沒有打傘,白衣白發像把夜色點燃了似的,我覺得到處明亮了,冰涼的身體也熱乎起來。

    我幾步跳到師傅跟前,他早伸出手來,我就和他緊緊地握著在一起,他的手還是那麽有力,一瞬間,我覺得他把對我的牽掛和關愛都從手上傳給了我,我很激動,要不是思蓮和梁豔就在身後,我會撲在師傅懷裏,好好喊幾聲師傅的……

    沒等我介紹,思蓮就向前:“師傅,我是陳剛的朋友!”並和師傅握了一下手。

    “我也來了,師傅,你好啊?”梁豔過來和師傅握手。

    “我是很好,可是你不好,”師傅有點難過地說,“失去了記憶,又離了婚……”

    “師傅,日月在變,生活在變,我也在變啊……”梁豔感慨地說。

    “日月在變,生活在變,可是山不會變,心不能變,”師傅高聲說。

    “可是先變心的不是我,”梁豔為自己離婚辯解。

    師傅不高興了:“你跟我學功夫學在了哪裏?”

    “心裏,”梁豔馬上迴答。這個問題,我們跟師傅學功夫的時候,師傅經常地問。

    “你說陳剛的心變了,你看到了他的變了的心嗎?”師傅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難道電視上演的是假的?難道公安局開除他也是假的?”梁豔也很激動,“還有,我親眼所見,陳剛經常和女人在一起……我實在忍受不了,才下決心離婚的。”

    “你調查過嗎?”師傅不滿地說。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梁豔理直氣壯。

    思蓮出來阻止師徒的爭論:“師傅,雨太涼了,我要感冒了,快快走路吧。”

    “是的,師傅,我們走吧,”我拉著師傅的手說。

    師傅借梯下台:“說的是。……梁豔,你和思蓮在前麵走,倒的時候我也會捉住你們……”

    雨下大了,唰唰的聲音淹沒了一切。然而,往上走了不多遠,一條瀑布嘩嘩的聲音從離路邊不遠的崖中傳來,好象把雨的聲音壓在了崖底。接著,一隻貓頭鷹短促的尖叫聲在山頂響起,仿佛一道閃電一樣刺破了黑夜,雨就更大了,瀑布更響了。

    來到山腰的武館,師傅叫幾個女徒弟照顧思蓮和梁豔洗澡休息,我就和他來到“靜心堂”。陳舊的暗紅色的楸木桌椅,又黃又暗的牆上字畫,磨得凹下去的鋪地磚——這一切早已印在了我心裏,現在又重新“複習”著,心裏特別的親切。

    我和師傅都沒有換衣服,雨水就從衣服上滴下來,又從椅子上流到地上,滲到磚縫裏。

    “是我要求周局長,安排你迴這裏來的,”師傅笑笑。

    有人端上茶來,分別放到我和師傅麵前。

    “為什麽?”我知道師傅有話要說。

    師傅飲了一口茶:“我和周局長見過幾次,他向我介紹過你的情況,知道你的處境很危險。——你先喝茶吧。”

    我端起了茶杯,淡綠色的清香的茶水裏有股異味,我沒有喝。

    “喝吧,”師傅又笑笑,“喝了我告訴你,茶裏麵有什麽東西。——你一直相信我的,是不是?”

    “你說得對,師傅,”我點點頭。

    “這就對了,”師傅的表情嚴肅起來。

    我沒有多想,三口喝幹了杯裏的茶水:“師傅,告訴我,水裏麵滲了什麽?”

    “一種毒藥,”師傅警惕地盯著我。“——這種毒藥會使你難受一陣子,但是不會要了你的命……”

    “為什麽?”我不解地問。

    師傅解釋:“我在公安局找周局長的時候,也看到北京來的專家了,你從關強那兒來帶迴來的病毒非常特殊,雖然我看不懂專家的化驗報告單,但是從保存的這種病毒的氣味上——我懷疑這種病毒就是咱們甜水溝裏,祖輩留傳下來的一種致命毒藥——蛇蠍蜈蚣散,這種毒藥一直封存在地下室裏,專門對付壞人的。新中國成立以後,沒有再用過了。我懷疑是關強到地下室偷了這種毒藥。這種毒藥,重者能使人變瘋,甚至死亡;輕者就會記憶,就像梁豔,她很可能就是中了這種藥毒。對這種病毒,隻可預防,中毒後,沒有解藥。——你喝的茶裏麵,就有預防這種病毒的藥。你既然做個臥底警察,說不定哪天會落到歹徒的手裏,我怕歹徒給你吃這種藥,所以提前給你吃藥預防,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要知道關強失蹤了,還沒有找到他,他能輕易放過你嗎?”

    我的頭開始疼痛,神誌開始模糊,我想喊叫,師傅捂住了我的嘴巴;我要衝出屋子,師傅抱住了我:我渾身難受,整個身體像置身於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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