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提了,皇上召見簡直是折騰人,規矩一大堆話也不說清楚,我見了策淩吧,也不能好好講話,到處都是人盯著,胤祥在那也是…哎!總之…”


    先送了幾樣糕點過來,阿依朵就忘了自己在說什麽,夾了一塊塞進嘴裏。


    “哦……那策淩見皇上到底怎樣啊?皇上有沒有斥責他?”


    “他啊,沒事,西邊兒羅布藏單津現在也不老實,想學阿拉布坦呢,指不定朝廷又要打仗了,皇上的意思,正好讓他做前鋒,將功抵過。再說,當年你和我那個傻弟弟的事兒,他怎麽也算最初幫過忙的吧……”


    養心殿有自己的小廚房,因為皇上住在後殿,要什麽一向都效率極高,不一會就送了熱騰騰的鹿尾攢火鍋和小鍋炒的精緻熱菜來。看阿依朵大快朵頤,我卻想到,西邊戰事又起,卻萬不能再讓胤禵帶兵了,諾大的攤子和權力不得不交給年羹堯,其中的矛盾必定激化,善後都難……真替胤禛累心。


    又想到胤祥最近幾乎沒有在後殿露過麵了,我猜,他突然不再天天來看我,一定是關於我和胤禵的流言突起,他怕再生事端給人捏造,有意避嫌的。這紫禁城裏,人心就是天涯,想起草原上天不拘地不束的爽朗,不由黯然。


    “皇上說隻要策淩帶上咱們草原鐵騎打前鋒,成袞劄布初長大後就可以世襲喀爾喀蒙古的大劄薩克,這麽好的事兒,當然願意了。對了,我走的時候李德全找我說,皇上晚上要召你去前殿,叫你等著。”


    前殿現在是皇帝和重臣議事之處,我怎麽去得?疑惑者,阿依朵也不和我說話了,風捲殘雲,吃得太飽,要泡上一杯濃濃的普洱茶消食才行,我正和她喝茶,李德全已經找過來,果然說皇上傳我去前殿侍侯筆墨。


    “嘖嘖……果真是一時也離不得,叫我一個外人看著都不好意思,才幾個時辰沒見哪?你去吧,我也該迴去了,已近申牌時分,宮門要下鑰了。”阿依朵臨走也不忘嘲笑我一番,看著阿依朵出後殿角門上了軟轎,我才隨李德全往前殿去。


    養心殿前後殿成“工”字形,繞過那座我時常看,卻從沒越過一步的大琉璃九龍照壁,就是前殿了。前殿比後殿闊、深很多,李德全一路走一路小聲和我說,皇上在東暖閣議事,讓我在槅子後麵先等著。我也來不及看四周布置,就進到一片帷幕後麵,燈光從前麵映進來,安靜得能聽到殿頂琉璃瓦上積雪被室內熱氣所化的“噝噝”聲,李德全示意我等在這裏,就從另一邊繞了出去,隻聽他小聲叫了一聲:“皇上。”


    “唔。寫好了?”


    “喳!皇上請看。”張廷玉的聲音。


    紙張翻動的索索聲。


    “好,用印吧,取消本屆選秀女,朕已經吩咐過十三弟先知會禮部了,明兒把這個明發就算完了。開恩科的旨要盡快發到各省,本朝第一次掄才大典要給朕考出一批可用之才來。還有一件,衡臣,上次八弟、十三弟,還有舅舅一起議過的,廢除賤籍的事兒,意思怎麽樣?現在一起寫旨來看吧。”


    “喳!迴皇上,上次兩位理政王大臣、隆中堂和臣都以為,觀其來歷,度其當世之施行,廢除賤籍是有益民生的,隻是,自從前明至今,實行已有三百年,影響深遠,一時也效用不大,目前皇上登基之初,各方事務繁忙,稍顯倉促,也可不必急於操辦。”


    “正因為短日內難有效用,更要早辦,樂戶等‘賤民’脫離賤籍三代不能讀書為官,越早辦了,越早讓他們脫離苦海,他們能安定於一地耕織為生,不操賤業,民間也少了許多亂源;考其來歷,讓民間都知道賤民樂戶是前明忠良之後,讓那些至今還在嚷著‘反清復明’的迂腐書生也看看清楚……幾層意思朕都反覆說過了的,你現在就寫來看。”


    “喳!皇上行此德政,是天下萬民之福。”張廷玉不再說話,安靜過了一陣子,拿起寫好的東西給皇帝看,又商量了幾句措辭,胤禛嘆了一口氣說:“好,這幾件明兒個就明發天下,你也乏了,喝了這碗參湯,你跪安吧。”


    “呃……皇上……”


    “衡臣還有什麽話?盡管說就是。”


    “喳!皇上繼承大寶以來,雷厲風行克除弊政,處理了一批結黨營私的官員,現正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審理,今天上午,刑部滿漢兩位尚書先後來見臣,說……”


    “說什麽?嗯?”胤禛的聲音明顯不悅起來。


    “他們是想討個皇上的意思,好勘讞定罪,特別是,其中數名京官兒早已抄家,家人數千也已流放往黑龍江為奴,隻有本人押解在大牢,尚未定罪。”


    “你怎麽說?”


    “迴皇上,臣當時就駁斥了他們,‘咱們大清沒有大清律麽?什麽罪名該施何等刑罰,你們依律施刑都不會,怎麽當這個官兒的?’”


    “你駁的對,但那隻是題中應有之意。朕登基之初就大力收拾了一批官員,其中還不乏京裏的大員,流言自然是有的,他們以為朕是報私怨,打擊異己?你要他們把意思捋清了,朕身為天子,但凡與大清江山百姓為害的,朕都要處理!聖祖爺還在的時候,就深惡結黨之風,早年索額圖明珠二人黨爭,險些釀成國家大難,朕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在我大清眾臣之中!”


    杯盞碰撞的聲音,胤禛似乎喝了一口茶,氣平了些,冷笑一聲接著說:“這些人裏,不乏朕那些兄弟們的門人心腹,這些官員以為朕下不了手,下不得手?哼……抄家抄的是他們挪用國庫、收受賄賂,以為這樣兒就能不死?該殺的,朕一個也不會饒!”


    “是!臣以為,把杜絕黨爭的題目也寫成明發,登邸報昭告天下,已絕來人僥倖之心,以明皇上告誡愛護之意。”


    “嗯,就照這個意思,你明兒個寫好了拿來看,要讓他們明白,今後若有再犯者,休怪朕……不教而誅!”


    這最後四個字說得又陰又冷,張廷玉迴答得也分外響亮,“喳”的一聲大得估計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張廷玉匆匆走了,今生第一次聽到這麽正式的議政,就是這麽大的題目,我還愣在原地屏息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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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兒在麽?”


    “啊?……在!”我連忙繞出去,從李德全垂手侍立的紅漆包鎦金萬福鏤花門進養心殿東暖閣,胤禛盤腿坐在南麵炕上,一手拄額,一手還握著在出神。他旁邊,東暖閣南窗一溜兒鑲的整塊玻璃,掛了鵝黃色紗簾,又因為國喪期間禁用喜色,把紗簾都捲起來,換成簡單的白布聊充窗簾,映著幾處輝煌的燈火,他的臉上仍有陰影,眼中掛著冷冷的倦意。


    心中酸熱,隻覺有滿腹的話不知如何出口,但這陌生的書房還殘留著嚴肅凝重的氣氛,先規規矩矩跪下磕頭喚一聲:“皇上……”


    “嗬嗬……心裏老是惦記著的事兒,總算辦了,你想說什麽朕都知道,朕說了,這是為了大清江山,你隻要過來,好好陪著朕就夠了。”胤禛下炕一把拉起我,摟著我仍坐迴炕上,“今後來時別鬧虛規矩了,你和朕朝夕相對,要是這麽早也跪晚也跪的,朕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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