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臉色放鬆了些,卻更出神了:“冰雪消融,可這嚴冬何其漫長啊……八哥在京中已經坐穩了勢力,四哥他雖然辦事甚得皇上信任,但這冰雪茫茫的,要熬到什麽時候兒?哎!有隻蟲子在你頭髮上爬,別動!”


    我正欲再加勸解,被他這一聲唬得隻好乖乖不動。他伸手從我頭髮裏抓出一隻小爬蟲,順手又幫我把頭髮理理好,距離近得可以聞到他身上帶著體溫的汗味。我向他一笑,接過那隻小蟲子,往一棵草上一放,看著它迅速逃命去了。


    被小蟲子一打岔,原來話題的緊張被沖走一大半,正好下麵湖中一隻巨大的黑色背脊往水麵上一個翻滾,在平靜的水麵上激起一陣水花。“快看!”我連忙拉著胤祥指給他看。


    “嗬嗬,這是叫做鯤魚的,可以長到數百斤,隻有海子裏頭才有,味道鮮美出奇,在宮裏頭也吃不到的。”“真有這種魚?北冥有魚其名為鯤……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


    “嗬嗬,淩兒,我隻想著它味道不錯,你《莊子》就出來了。逍遙遊,逍遙遊,我們這樣兒,遊是遊了,可沒見得逍遙。”


    “那是因為十三爺此身自由,心卻被紅塵俗事羈絆,自然逍遙不起來。”


    “怎麽了,我就是俗人,難道你心中當真沒有羈絆?”胤祥突然感興趣的轉頭問我,剛剛運動過的臉上還在散發熱乎乎的汗氣,目光炯炯認真的直望到我眼睛裏來。


    “怎麽會沒有?”我笑著也認真轉頭和他探討,“不過,以前是真的沒有,因為那時我什麽都沒有,孤零零一個遊魂罷了,可是後來……有些東西不過一念間,卻怎麽也放不下,近在眼前,或者千裏萬裏,都一樣。”


    胤祥又認真的看了我一會,突然雙手抱著頭往草地上一躺,看著天像是想著什麽,一陣靜默,隻聽見微風吹在我們頭頂樹枝間,越發安靜得連鳥鳴聲都沒有。


    “你管四哥叫胤禛都叫得,就不能叫我胤祥嗎?這是什麽地兒?還十三爺十三爺的,聽著別扭,我算個什麽爺?”


    他又牢騷了,我笑笑沒理他。他想了想,又笑了:“淩兒,要是四哥和你私奔了,那可真是大事,皇上身邊一天找不著他就得鬧翻了天,可要是你跟我私奔了,嗬……怕是一兩年都沒人知道。”


    若在從前,開這樣的玩笑是萬萬不能的,但這幾年在這異域草原,我和胤祥頗有相依為命的感覺,加之每天朝夕相對,互相安慰鼓勵,有種勝於親情友情的默契,連小小的肢體接觸也毫不尷尬,親密自然的樣子常常讓阿依朵納罕,弄不清楚我們究竟算怎麽迴事,可是要用言語解釋,更說不清楚,我們隻好不解釋,讓她狐疑去。


    胤祥自幼失母,在兄弟中也落單受氣,康熙的讚許和胤禛的愛護是他的精神支柱,如今的失落,多少有些怕被父兄遺棄的恐懼,所以他這樣說,我並不以為意,正要拿些老生常談開導他,他卻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哎!你看日頭到晌午了,你該迴去吃藥了!性音說鄔先生叮囑的,那藥每日午時一劑,不要耽誤了!”說著一邊招唿多吉一邊拉著我下山而去。


    第一場冬雪就洋洋灑灑下了好幾天,這天雪停,到中午才見漫天陰雲消散了些。胤祥匆匆吃了點東西就不見了,我還以為他一會就迴來,誰知等來等去也不見人,我想了想,推說迴房午睡,等大家各自散了,碧奴也在隔壁睡了,才悄悄叫上多吉從我們的小廚房處繞了出來。


    新雪初晴本來就極冷,何況是在這一年中有半年都滴水成冰的地方,我剛從燒得暖融融的屋子出來,感覺寒意逼人,但想著胤祥應該就在我們常去的那個不遠的山上,很快就可以找到他,也沒在意。


    氣溫很低,雖是第一場雪,土地卻已經凍硬,上麵蓋著沒腳深的鬆軟浮雪,穿著這裏人們特製來踩雪地的靴子,倒也不算難走。但是到了山腳,多吉還是把我一把舉起來,讓我坐在他左肩上,樂顛顛的跑上了山脊。隻見白雪茫茫,眼前半個腳印沒有,哪裏有人?這大雪剛停,胤祥急急忙忙能往哪兒跑呢?漫無目的往遠方眺望一陣,總覺得有什麽事情沒想起來,看上去不很遠的雪山腳下,一排簡陋的小房子上炊煙裊裊……


    炊煙?我連忙定睛往那個方向看去,原本應該被大雪覆蓋得什麽也沒有的地方,卻有人活動的痕跡,小房子的邊緣被清理出來,黑色的石頭在白雪地裏很惹眼,有幾個門口還被架上了柴火。就在不久前,我和胤祥在這裏消磨時光時我還好奇的問過他,那一排奇怪的簡陋小房子不像有人住,為什麽建在那麽高的雪峰腳下?


    “那是採蓮人建的……”


    “蓮?”


    “每年這裏剛入冬,下過一兩場雪後,就到了采雪蓮的時候,採蓮人趁季趕到有雪蓮的地方,能採到幾株雪蓮,賣去中原,足夠草原上一大家子人一年的用度呢。隻是那季節雪山攀登不易,每年來的人多,有收穫的人少。淩兒,你是南方人,沒見過雪蓮吧?”


    “是啊,還真沒見過呢,雪蓮一定很美吧……”一想起雪蓮,就聯想到神秘、聖潔,我立刻嚮往的發起呆來。  “嗬嗬,那有什麽,你喜歡,我去摘給你就是……”


    這個傻小子不會真的跑去爬雪山,摘雪蓮了吧?我連忙催多吉往山下走,但一邊又想到,若是去比較遠的地方,他怎麽會自己一個人去,不帶上武世彪等人,還有衛隊呢?也許他是知道,其他人,連我在內,肯定都會因為有危險因素而堅決阻止他,所以才不讓大家知道?自從來了草原上,他總是這樣,性子一起就喜歡做點瘋狂的事兒,或者玩鬧折騰上半天……雖然讓人擔心過幾次,但總算沒出過什麽事,這次要是又讓大家擔心,可算是我的錯了,誰叫我當時忙著想雪蓮,沒有反駁他“采雪蓮”的想法呢?


    迴到山下,我猶豫著往雪山方向走了一小段路,這附近的地方也有一些人走過,腳印紛雜,看樣子都是宮殿裏衛隊奴隸等人走出來的,無法分辨。但再往前,已經結起不少浮冰的烏布蘇湖西北岸,腳印已經很少,一串兒清晰的靴印直往雪山方向而去,連多吉都認出來,那是十三爺的。


    我又猶豫了一下,想著要不要迴去叫人一起去找,但又覺得胤祥剛剛出發不久,那邊看上去不算遠,有多吉在,有個把野獸、幾隻狼也不是問題,索性快些直接把他追迴來就是了。


    走出好遠,迴頭再一看,才發現估計錯誤,這裏視野廣闊,對比物都很大,看上去不遠的地方,我走了很久,看上去距離一點兒也沒有縮短。我雖拿不定主意,但步子卻一下沒停,因為想到如果現在還迴去叫人的話,時間就拖得更長了,而且既然那麽多採蓮人都住在那裏,想必也沒什麽大危險,胤祥能去,我有什麽不能的?


    自己走一段,看看太慢又坐在多吉肩上走一段,到了採蓮人的屋子那裏,腳印又亂了,隻依稀可見胤祥的足印從這裏一直往山上而去,我前前後後繞了一下,這些小石頭屋子裏麵沒有人,無從打聽,想必都上山去了。這麽大的雪山,往哪兒找?不由得氣餒,心想見了胤祥一定要痛罵他一頓。想來想去,隻有走遠一些,在四周足跡少的地方再找找他的靴子留下的足印。這麽想著,一咬牙便又往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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