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幹宮中完全如當年孝懿皇後在世時裝飾擺設。胤禛多年來珍藏的養母的遺物全都被完好的保存在這裏。除了他自己,從來沒人敢進來。


    胤禛一進來便倒在床上,兩眼盯著床帳子看。那帳子用上等白紵絲描著水月雲煙,像是霧氣氤氳著的一個夢。


    “這不是皇額娘的那頂帳子,這是我命人仿照著做的。我怕把她的用舊了。”胤禛喃喃說。


    “宮裏沒一個女人敢用這樣的帳子,可是額娘敢。他們都說她是個好女人,賢淑溫慧,是當得起皇後之尊的女人。”


    “我卻隻喜歡她這頂帳子,又靜又美。我現在才覺得她,真是個出類拔萃的女人。她不在乎做不做皇後,她懂得在乎自己。”


    恪寧默默聽著他一言一語,像看個固執別扭的小男孩。


    “你來,坐在那裏看不到!”胤禛沖她伸手,就像是要擁抱她一樣。恪寧一愣,慢慢的坐到他身邊。


    “我小時候就坐在這裏,盯著這些漂亮的床帳,聽皇額娘說故事。沒有那些故事,我就會睡不著覺。她講起故事來很認真,時而難過,時而欣喜。”


    胤禛轉過身子,靠在恪寧肩頭上停頓了一下說:“她和我說過一句最驚世駭俗的話。”


    “什麽?”恪寧不解的扭過頭來,正對上他清淨的眼眸。他眼光閃爍,仿佛迴到少年時。


    “她說,她是真的,很愛很愛我的皇阿瑪!”胤禛輕輕道。“所以我明白了,她為什麽難過。因為,一個皇帝並不需要那麽專注的愛,他隻需要女人的忠誠和血統。”


    恪寧突然有點惶惑了,她覺得自己正又一次沉淪在他說話的表情和語氣裏。她覺得他們兩個好像也陷入了這迷霧之中,霧裏看花,她身邊的人,這麽遠,又這麽近。


    “你愛我麽?”他忽然問。


    ……


    恪寧沒有說出口。此一時,她覺得自己並不懂,什麽是愛。


    “你好像從來不曾真的嫉妒,你好像從不想剷除我身邊的女人,就算對你來說易如反掌。你好像根本不恨我?”胤禛的目光在她眉眼間打轉,他從沒像現在這樣,這麽迫切這麽焦慮。


    “我……”恪寧張張嘴,卻好像失去了一切勇氣。


    他緩緩坐直身子,一隻手從她背後撫上來,漸漸禁錮住她的臂膀。他的唇印上來,潮水一樣覆蓋住了她的猶疑。


    “我要你愛我!愛我愛到要死!隻要我一個,為了我瘋狂!永遠都不離開我!”他在她耳邊呢喃,將她整個捲入自己懷裏。


    “我要你,隻想要你……”


    溫涼的吻又一次襲來,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這樣的平靜讓人感到隱隱不安。相隔久了,連柔情似水也覺得虛假,像是一點即破的幻夢。


    他的手覆上她柔軟無力的身體,她不抗拒,但也不知道怎麽迎合。


    他隻是在她耳邊不斷的說:“我要你,愛我。”


    他似乎太貪婪,如果她不給他答案,就不停的探問。他似乎太迷亂,隻顧著霸道的扯開她身上的束縛,讓月光透過那層薄霧傾瀉在她失去遮擋的身體上。


    她已經衰老嬴弱,但在他眼裏卻如此美艷不可方物。他品嚐著這美好的悸動,誘惑著她最後的清醒。


    她的胸口好像停留了一隻小鳥,不停扇動著翅膀,要帶著她飛翔。在沉淪中,她最後一次試圖恢復理智,她推著他堅實的臂膀說:“不要,你不要瘋。”


    “我沒瘋……”他捉住了她的手,讓她看著自己,他要她知道,要她深切的感受到。


    那就是愛。


    他融入她的身體,帶給她一層層湧動的波瀾。她在潮汐中沉沒,無望的掙紮都是徒勞,隻能任火熱的瘋狂把她拉入無盡的深淵。


    月上中天,寧靜的黑暗中,隻有夜來香的氣味肆意的蔓延。


    胤禛伏在恪寧身邊微微的喘息。恪寧察覺了身體的疲憊,像是漂浮在海麵上渺小的一片落葉,隨時會覆滅,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再度貼近她,抓起她散亂的頭髮,一縷縷緊緊的攥在手裏。


    “胤禛!”她睜大了眼睛,隻是低聲的叫他。


    “胤禛……胤禛。”她叫了無數次那個名字,他就無數次的迴應她。


    她終於可以如此任性的喊他的名字,好像這個名字,將從此隻屬於她一個人。


    拂曉前,他又一次在她身體裏癲狂。肆虐的入侵,抵死的纏綿。


    “我愛你……”她的聲音微不可聞,被陣陣情潮所湮沒。


    “大點聲……告訴我。”他埋入她的頸窩中,咬噬著她的肌膚。


    “我愛你——”恪寧摟住了他,迫使他緊緊貼住自己的胸膛。她要讓他聽到,從她心裏傳出的唿喊。那聲音震懾著他,讓他徹底臣服於她的愛。


    世上的人一無所有的出生,在人世間能夠擁有的,不過是相愛的彼此。


    入夏之後,胤禛病倒了。在一個個生命消失之後,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脆弱。病很嚴重,使得他不得不為身後事作出安排。在圓明園,他召見了張廷玉,莊親王允祿和果親王允禮。


    與皇帝討論完政務,張廷玉退出來的時候,遇到了許久未見的恪寧。


    “張大人為皇上操勞國事,我該替皇上謝謝張大人。”恪寧想起張廷玉多次相助,心裏著實感激。


    張廷玉清淡的一笑,望了望恪寧掩不住的愁容說:“皇後娘娘也不必太過憂慮,皇上是得大造化的人,一時時氣所感,其實不會有大礙的。我倒是……擔心您。”


    “我?我還算是不錯。比以前硬朗多了。”恪寧自我解憂道。


    張廷玉點點頭,卻還想再說點什麽:“娘娘大可不必……硬撐著。”


    恪寧點頭,像是在聽老朋友勸告。


    “還有件事,我一直不能釋然。覺得應該讓您自己來決定。”他繼續說下去。


    恪寧偏偏頭,聽不懂他話中深意。


    仲夏的一天,恪寧頂著炎炎烈日套了一輛馬車來張廷玉府上,這是一次秘密的出行。不過,她卻不是來探望張府眾人的。


    張府西院後巷深處有另一處小院落,是張廷玉許多年前買下的。恪寧下了馬車,和張廷玉步行到了這一家門前,突然張廷玉示意她停下。那門口處轉出來一個小孩子,追著遠去的小販要買糖人,他正迴頭衝著院中人喊道:“奶奶!糖人走遠了!”


    院中有老婦聲音,帶著笑意道:“你快些追上,買了就迴來!”


    恪寧和張廷玉在木門外不遠處站著,從半敞著的門口能看到這尋常百姓家栽種的籬笆藤。恪寧瞅了張廷玉一眼,十分納悶。


    院中有一位頭髮斑白的老婦人,正背對著他們,彎著腰給幾隻老母雞餵食。張廷玉不說話,隻退到一邊去。


    恪寧盯著那婦人看了一會兒,那婦人緩緩的半轉過身來,露出了一個側麵。


    恪寧又再仔細瞧瞧,那柔和的線條,雖因為衰老而變得緩慢卻依然優雅從容的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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