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潺潺,輕柔的打在油紙傘上。


    少年白衣,在這朦朧的細雨下,本就模糊的身影,又模糊了三分。


    少年背對著小巷,緩緩而行。


    風還在繼續的吹著。


    雨漸漸的小了下來,但卻沒有停。


    他確實不喜歡殺人,也不想殺人,在渭城是如此,在荒漠上是如此,在這洛陽城更是如此。


    他從來不認為他要活下去,就一定要踩在別人的屍體上。


    今晚這件事,其實他跟雪念慈早有謀算。如果說那些世家大族真的會放過他們的話,不但他倆不會信,可能那些世家大族自己都不信。所以這樁刺殺其實在他們的意料之中,隻是誰來殺的問題而已。


    正如張白圭所說,無論是一個家族,還是一個人,能走到他們今天所在的位置,能取得他們今天所有的成就,那就肯定是有他們的可取之處的。&1t;i>&1t;/i>


    千萬不要小看了天下任何一個人。


    這句話冬落是無比相信的。


    踩在積滿雨水的青石板上,冬落走得很慢很慢。倒不是害怕積水把衣、鞋給弄濕了。


    十字街一戰下來,全身上下都早已濕透了。那還擔心什麽衣、鞋濕不濕。


    可能是後知後覺的緣故吧!冬落終於想明白了撐傘是沒用的。


    於是他把傘收了起來。


    在寒風中慢慢的走著,聽柔柔的細雨落在瓦上,落在房梁上,落在牆角的苔蘚上,落在人的身上。


    頭頂著楊柳依依,肩挑著草長鶯飛的少年郎,神色從容,競然一步步的將冬天走出了春天的模樣。


    離十字街遠了,離坎兒井就近了。&1t;i>&1t;/i>


    雖說有火紅甲阻擋,但胸膛上兩個箭洞外依舊有大量的血液流出。


    冬落麵色潮紅,嘴角上也開始有絲絲血跡滲出。


    本來就千瘡百孔的身體,再次雪上加霜。


    但他並不怨恨林驚風,一個培元境的修者應該很少有人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這也是他在林驚風臨死之前,願意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他的原因。


    臨近坎兒井,風雨聲歇。


    冬落停了下來,看著站立在坎兒井旁的一個中年人,笑了。


    中年人似乎才剛到,又似乎已經來了很久了,“你是真敢賭啊!”


    冬落咧嘴一笑,扶著大黑走到坎兒井旁,一屁股坐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反問道:“我還有什麽不可以輸的嗎?”&1t;i>&1t;/i>


    中年人也在井口旁坐了下來,並不在意地上是否有積水,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你確實沒有什麽不能輸的了。我隻是好奇是什麽讓你有勇氣走上賭桌來的?是你那相當於武夫鍛骨境的修為嗎?”


    武夫的修行與修者的並不相同。修者的後天五境分別是感息、開靈、培元、神橋、紫府。


    而與之對應的武夫後天五境則是淬皮,鍛骨、練筋、熬血、伐髓。


    冬落在體內那道極致之冰的熬練下,早已進入了武夫後天第二境鍛骨境了,隻是他沒有表現出來,也沒有人去關注而已。


    畢競這天下多的是武夫,在戰場上生死博殺的人,在江湖裏摸爬滾打的人,一架一架的打,硬生生的被揍成的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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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很多。


    這些都是遭受過江湖的毒打,沙場的洗禮硬生生的打磨出來的境界。想不同境最強真的很難。


    對眼前之人一眼看穿自己的武夫底子,冬落一點也不驚訝,因為他覺得眼前之人有這個實力。


    冬落屁股往後挪了挪,找了一個相對舒服的位置靠了下來,“與其按照別人安排好的路走,成為別人的棋子。不如自己先行上場,參與博奕。至於是賭輸賭贏,又是怎麽個輸法,反而沒有那麽重要了。爛命一條,誰贏了誰拿去。不過,好像我的賭運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差,至少,現在的牌麵看起來是對我有利的。”


    中年人讚賞道:“不甘於當一顆棋子的棋子才是一顆好棋子,因為隻有這種棋子才有可能爬到下棋人的位置上來,參與真正的博奕。你今天能來到這兒,說明你已經有當一顆好棋子的覺悟了。”&1t;i>&1t;/i>


    冬落笑了笑,笑容苦澀至極,“賭來賭去,還不是賭你想讓我這顆棋子變成死棋還是活棋而已。接下來我的生死就真的交在你的手上了。”


    中年人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至於是讓少年人變成死棋還是活棋,在他看來好像並不重要。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問道:“剛才在十字街,你為什麽不把他們全殺了?”


    天上又下起了細雨,蒙蒙的,很輕。


    冬落強忍著疼痛,仰躺在地上,任由蒙蒙細雨打在臉上。拚命的掙開眼晴去看漆黑的夜空。


    這個問題似乎很怪,這個世道好像也很怪。


    好人會殺壞人,壞人會殺好人。


    有時候,好人也會殺好人。&1t;i>&1t;/i>


    總之,總有一些人會殺另一些人。


    但卻唯獨他冬落不怎麽會殺人。


    又偏偏有人,會問他為什麽不殺人?


    他很想問一句,為什麽非要殺人?


    但他沒有,他隻是自嘲的笑了笑,“我是真的不想殺人,有靈眾生,活著本就不易,能不殺就不殺吧!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多少像我這樣的怪人了吧!可我又希望這個世界上多一些像我這樣的怪人。”


    中年人哈哈大笑,似乎許久沒有這樣開心了。


    陳霸先死了,雪雨柔離開了,李暮春也走了。


    這洛陽城好像已經沒有什麽有趣的人了。


    現在又有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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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人笑著拿出一壺酒來遞給眼前的少年,“在這個世界上像你這樣純粹的人還是有很多的,也許在太平盛世這樣的人可能毫不顯眼,可是在亂世這樣的人將會大放異彩。你道不孤,所以,年少的你就不必有此感歎。”


    冬落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輕唿了一口氣,笑著接過了中年人遞過來的酒壺,大口大口的灌了起來。


    “痛快!能喝上一壺萬人敬仰周天子親自遞上來的酒,真是痛快。等以後迴渭城了說給李叔他們聽,李叔倒是會相信我,可能其它人就會當我在吹牛了。”


    冬落一把抹去嘴角沾著酒水的雨水,艱難的坐立起來,認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中年人來。


    中年人正是大周國周天子,一個萬人敬仰的存在。一個僅一人便震住了整個大周的廟堂與江湖的人。&1t;i>&1t;/i>


    周天子說冬落是真敢賭,沒錯,冬落敢在今晚來坎兒井取鐵鏈,就是在賭,就是在賭眼前這個中年人不會讓他死。


    冬落跟雪念慈認真的商議過,每天在張府外打探消息的人可曾少了?


    神箭幫,隻不過是其中之一。


    他們不知道他倆的腦袋在黑市值多少錢,但肯定是值些錢的。


    與其被人這樣沒日沒夜的盯著、看著,然後再莫名其妙的中了別人的圈套,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還不如主動出去,以身為餌。釣一釣這洛陽城的夜色下的無數雙關注他的眼晴。


    果然不出所料,最後上場參與冬落博殺的人隻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神箭幫,而其他人卻不見蹤跡。&1t;i>&1t;/i>


    若說其它人是看不上冬落的頭顱,那就有點小看這洛陽城二十餘族的魄力以及手筆了。


    其實在今晚之前,洛陽城內大半個地下組織都在盯著冬落二人,隻是盯著盯著就被人悄悄的挖了眼晴。


    隻剩下一個仍舊被蒙在鼓裏的神箭幫在雨夜下悄然而行。


    冷眼旁觀了這場廝殺的周天子輕輕一振,坎兒井四周的水氣瞬間蒸,連一絲霧氣都沒有就消失的幹幹淨淨。


    冬落的臉上,衣服上再也看不到半點水跡的存在。


    周天子喝了一口酒道:“你說一說洛陽城裏有神箭幫這樣的存在是好還是壞?”


    冬落連想都沒有去想周天子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直接脫口而出道:“存在即合理。即然有神箭幫的存在,無論是好還是壞,那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我們估且把官府比做是光明,那在光明的眼皮子底下做壞事的人,我們就認為他是黑暗好了。可是,光明他就一定是對,是好嗎?黑暗他就一定是錯,是壞嗎?”&1t;i>&1t;/i>


    冬落偏頭看著坐在一旁獨自喝酒的中年人道:“我看不見得吧!以周天子你的閱曆,你的見識,應該也見過不少身在光明的人,壞事做盡。也見過不少身處黑暗的人,大善心。所以,有沒有神箭幫這樣的存在一點也不重要,就更別說什麽是好是壞了。”


    周天子疑惑的問道:“有沒有神箭幫這樣的存在一點也不重要,那麽什麽才是重要的?”


    冬落輕輕一笑道:“重要的是,身在黑暗,當心向光明。身在光明,當照亮黑暗。”


    周天子仔細的品味了一下這幾句話後點了點頭,“身在黑暗,當心向光明。身在光明,當照亮黑暗。陳霸先可教不出這樣的一個兒子來啊!”


    冬落笑了笑,神色似有些緬懷道:“我是陳霸先的兒子,我能走到今天,當然是他教得好。當然我也有一個好先生,雖然他隻是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渭城教書匠,但他卻教會了我很多很多書上的道理。比如剛剛我說的那些話,如果按照先生的話來說應該就是除惡務盡吧!”&1t;i>&1t;/i>


    “除惡務盡,迴到頭來,不就是世間萬事萬物都要有點殘缺,有點遺憾,才會有所成嗎?你的路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你心中的惡也快要被除盡了。你體內的因結的果,快要成熟了。”周天子一口將壺中的酒飲盡,一揮手便往遠處黑暗中的街道扔去。


    遠處傳來了一道陶罐破碎的聲響。


    周天子起身看著井口的那條鐵鏈道:“鏈出一寸,命短三分,這句話並非是謠言。你現在還拿不起這鐵鏈,這鐵鏈太重了,你的命太輕了。”


    冬落靜靜的看著周天子,沒有說話,靜等下文。


    周天子迴頭看著冬落道:“接下來跟好我的步伐,我帶你去為你的生命加重。讓你這顆死棋活起來,至於將來你能否爬出棋盤。就看你自己的了。因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太多太多條線了。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至於將來的你是選擇一根一根的把它們斬斷,還是拎著線頭把所有的一提而起。這我都不會去管。”&1t;i>&1t;/i>


    周天子往前踏出了一步,“人間路窄酒壺寬,我與陳霸先的交情就在你剛剛喝的那一壺酒裏盡了。接下來的路,你能走多遠,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不會再出一次手。”


    冬落認真的聽著,有些話那怕是聽不明白,也認真的記了下來。


    他相信眼前這個中年人不會害他。


    這是直覺。


    但他相信。


    他一步一步的跟在周天子的身後,走出了坎兒井,走出了十字街,走出了坎區,走進了洛陽城雨夜下的千家萬戶。


    有的地方燈火通明,有的地方光弱如豆,有的地方一片黑暗。


    一步跨過了幹燥的坎兒井,一步跨過了細雨中的十字街。


    天上下起了雪。


    很小,很弱。


    一個少年郎仿佛喝了很多酒一樣迷迷糊糊的穿行在洛陽城,卻沒有人能看到他。


    也許是嫌雪下的小,下的弱了。少年郎嘴裏時不時的說著,再大些,再大些。


    今天,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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