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洗完澡,肖肖坐在床上想著心事。

    靳江說錢打到她卡上,直到現在她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她替他交的學費。靳江在家排行老三,上麵還有兩個哥哥都已娶妻,算是分家了,而劉大娘根本拿不出足夠多的錢替兒子交學費,甚至連生活費都拿不出;兩個哥哥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說拿錢媳婦就哭天搶地的鬧。當時市場上正是拆遷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貼錢買地,政府的拆遷款和補償住房都在新建的一個社區內,因此市場上的地和房子都是整改過後統一規劃的,必須全部重建。

    戶家因為戶碧文寄過來的錢足夠多手頭還有富餘,但也不多就是了,戶家二老年紀大了,各種疾病全都湧上來,每年光是吃藥都得不少錢花,身邊也不能沒錢應急,加上大女兒家裏過的也不太好,二老會相應的補貼一些,也是筆不小的開支,因此餘錢並不多。

    靳江不負所望,雖然沒能考上頂尖的那兩所,但也是國內相當著名的大學了,為此政府給了獎金以示鼓勵,但和學費還有一段距離。退一步說,即便已經有了這些學費,生活費也沒著落,為此劉大娘無比發愁。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肖肖突然說不上學了,因為跟不上,戶家二老找來靳江做說客也不行,她鐵了心不再去學校,連行李都搬了迴來,固執的厲害。

    彼時靳江正為高考做最後的衝刺,不顧老師的嚴厲提醒數次返家,隻為勸動肖肖迴去繼續學習,她卻怎麽都不為所動,隻讓他迴去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好大學。

    靳江氣急敗壞,甚至少有的大發雷霆都沒能打動她分毫,最後氣唿唿的迴了學校,連著好久都沒理她,獨自生悶氣。

    其實他大概知道她不願繼續上學的原因,她想繼續陪著爺爺奶奶,不想離開他們,而若想要有好的發展,去外省是必然的選擇,所以她才會提前退卻。

    就連戶家二老也一直對此深信不疑,時常感歎是他們耽誤了孫女的前程和人生。

    肖肖清楚的記得爸爸送她迴來前對她說過的話,他說,肖肖,爸爸不希望你出人頭地,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過一生。

    她一直謹記並心甘情願的埋沒。

    臨近開學前夕,劉大娘終於湊齊了兒子的學費及生活費,剛做工迴家的靳江看著那整齊幹淨的票子有些疑惑:“媽,您去哪兒借的錢?”

    一向坦蕩的劉大娘目光竟有些躲閃,含糊其辭道:“就幾家親戚湊了湊,你大哥二哥又給了一些,我去換

    的整錢,怕你拿著不好看。”

    靳江心裏始終存著疑慮,可當時並沒多想,就被他媽推著去收拾東西了。

    直到一天傍晚大嫂跟大哥吵架,靳江剛進門就聽他倆鬧得不可開交的樣子擔心他倆動起手來,準備起身去勸勸,沒想到正好聽到大哥正壓著聲音讓大嫂安靜下來:“你小點兒聲!讓媽知道就不好了,你不是懷疑老三的錢是我給的嗎?我告訴你,是隔壁老戶家拿來的錢,人家是白借給我們的,你能不能懂點事,那畢竟是我親弟弟,咱爸死的早,長兄為父,我拿錢出來不應該嗎?”

    剛安靜下來的場麵再次變得一團糟,靳江止住了腳步,再沒了進屋的閑心。

    靳江陪肖肖最後一次去擺攤。

    一路上他一反常態,幾乎沒怎麽說話,隻是一直迴頭看她,似是怕她丟了一樣。

    肖肖坐在三輪車的側麵,見狀推了推他的背,提醒他:“哎你好好看著路啊,老迴頭看我做什麽?”

    他沒說話,隻是慢慢地蹬著三輪車,雙手緊緊地攥著車把,一步一步的慢慢蹬著,把溢出的悲傷都踩在腳底,這樣他的心能否好受一些?

    “肖肖,”他有些突兀的開口,聲音很悶,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麽,說:“不上大學,你不會後悔麽?”

    正踢著腿玩兒的肖肖聞言愣了愣,微探了身向前想要去看他的表情,卻隻看到他的側臉,當下溫聲道:“不會啊,有你就夠了,等你迴來再教我就好了,一樣可以學知識。”

    靳江抬頭看了看前方,輕聲問:“那要是我不迴來了呢?”

    “那就在外好好活,劉大娘盼著你有出息呢,到時候把她接過去享福。”肖肖嘴角帶著清淺的笑意,她沒有任何不滿,直陳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上天給她安排了這麽多不平凡的他,卻獨獨,塑造了如此平凡的戶肖肖。

    也許她注定孤獨終老。

    靳江今年大三,也許是劉大娘告訴他的,所以他才把錢還給她。前兩年他應該是不知道的,不然她每年去給他打錢他肯定會在信裏問她的,即便是以劉大娘委托的名義,他什麽都不提,她就心照不宣的繼續給他打錢,生怕他在外過的不好。

    他每年的獎學金大概都沒花吧,加上打工掙的錢,才會有這麽多的餘錢來還她。其實她擺攤的生意很好的,一個月才去十來天,也不辛苦,這筆錢他完全可以拿著等以後再說,可他也是自尊心極強的人,知道了原委估計

    再也不肯用她的錢了,這才一並還了迴來。

    **

    隨後的日子一直風平浪靜,隻是肖肖再也沒見過靳江,他還在家,隻是兩人再沒機會碰麵。

    戶碧文一行終於準備啟程,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拉,再沒有挽留他們的借口。

    嚴傾再次出現在肖肖麵前。

    他道歉,她欣然接受;可更難過的卻是他自己,年輕的她身體仍然結實,可十年、二十年之後呢,她會不會被生活壓完了腰?那些獨屬於他們的青蔥歲月,是否也會被命運的齒輪毫不留情的碾成齏粉?

    “你真的打算在這兒呆一輩子?守在這麽一個鄉下,嫁給那麽一個大草包?這就是你的畢生所願?”嚴傾發狂般將她屋裏的椅子踢倒,胸口不停起伏,見她仍是眼皮都不撩一下的淡然模樣,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雙肩迫她站起來,“肖肖,這不該是你,更不該是你以後的生活。現在還有機會,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走,迴你本來的家。”

    “這裏就是我的家。”肖肖不為所動,仍是委婉的笑,似乎無理取鬧的人是他,“而且,傅祈不是草包,請你尊重我的朋友。”

    “不,你不屬於這兒,你是屬於海州,屬於我的!”他在她耳邊吼,眸中有莫名的狂熱。

    “我從來都不屬於你。”肖肖終於正視他,也讓他正視自己的內心,“你女朋友是個好女孩兒,別辜負了她。”畢竟人家等了他那麽久。

    肖肖一瞬間想笑,人家本來就是相愛的啊,怎麽會需要自己在這兒瞎操心,她最該想的,難道不是以後的日子嗎?

    她朝他微笑,拉過他的手放下,說:“我當時才多大啊,什麽都不懂,在這兒生活也跟你完全無關,所以,你真的、真的不必自責的,我過的很好。”

    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會是他和她最後一次見麵了,何不給彼此留個美好的念想?她不想去怨恨任

    何人,更不曾抱怨過什麽,生活就是這樣,她對一切都很滿意,滿意到絲毫不想去打擾。

    兩人沉默之中,盛銘跑了上來,過來喊嚴大哥是她最喜歡做的一件事了,小姑娘很有禮貌,奔到門口先敲了敲門,待得到了迴應,才歡快的喊了聲:“嚴大哥!”又看了看身後的肖肖,聲音低下去不少,“呃,姐姐,媽媽讓你下去,說是有客人來了。”

    說罷歡喜的上前來拉嚴傾的手,抱著他胳膊撒嬌:“嚴大哥帶我去買好吃的,我要吃烤魚!”

    肖肖微微笑了笑,先他們一步下樓。

    來人是傅祈還有他的父母,據說是聽聞未來親家要走了特意過來一趟,送了很多東西,順便商討一下兩個孩子的親事。

    這些天下來,雙方對彼此都頗為滿意,傅祈父母聽說對方要離開了,就想著先過來說說,要是行的話就先定下來,結婚可以以後再說,當然要是不滿意也可以再找,這樣也不耽誤彼此的時間。

    此時已是午後,兩家人就坐在過道裏寒暄,戶碧文對傅祈頗為讚許,就連趙蕊都對他改觀不少,雖然覺得他有點兒結巴但完全不足以掩蓋其優點,而且對方家長都很通情達理,讓她放心不少。

    雙方相談甚歡,肖肖準備去倒水,卻突然聽到大門口有刹車的聲音,而且不止一輛。

    張玉玲帶著兒子大喇喇的進了門,臉上帶著笑,朝著戶碧文和趙蕊道:“可算是約著時間了,不然我可都得到媒人那兒評理去了!”

    眾人麵麵相覷,而肖肖見到那妖孽的笑容更是怔愣當場,半天沒迴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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