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門後的接待大廳,原本熙攘的人群們現在排成了一條長隊,站在那扇木門前麵。這就是真理之門的本體,能夠在50公裏以內創造出一個自己的投影,唯一一個不需要在傳送門兩端都設置魔法陣列的單向傳送門。普通的傳送門鏈接就如同電話網絡一樣,你不能把電話打到沒有信號的地方,同理,傳送門也是如此,一對傳送門必須要在兩個地方同時刻畫陣列,然後通過還需要特定的魔法物品來固定兩扇門之間的聯係。


    這扇木門十分不穩定,但是它是此時唯一能夠使用的傳送門,一次傳送的最大人數為6人,每次傳送完畢之後這扇門都需要冷卻1分鍾。大廳的震動越發頻繁,而西爾貝牽著小女孩的手正等在這排人群的最後。茉伊拉就站在她的旁邊,與焦急地看著傳送進度的人群不同,這個烏克蘭少女此時正擔憂地看著大廳正中間的那扇門。而小女孩則一邊哭著一邊要朝著門後麵跑,結果被西爾貝死死拽住。


    “兔子,讓小茉帶著小朋友先走,這裏應該先讓小孩子撤離。”瑪奧就站在人群隊伍的旁邊,這個達摩克裏斯之劍的成員也是赫爾墨斯之顏的總負責人,在這群煉金術士中擁有十分高的威信,此時他的臉上顯露著病態的蒼白,他的身體很弱,剛才在撤離的時候站不穩還摔了不少跤,還是被忠誠的研究員們架著拖到這裏來的。


    排隊的人群聽到這話都默默讓出了一條道來,撤離的進度就暫時停了下來。他們中每個人都不是那種大義凜然的人,甚至有的人腳都在發抖,有的人牙關都在上下打顫。但是這種時候的確應該讓老幼先行撤離。他們雖然都恨不得擠開眼前排隊的人群,搶先一步邁進那扇傳送門,可是他們的榮譽卻強令他們停住了腳步。


    他們是煉金術師,雖然比不上巫師或者騎士,但是他們依舊擁有自己的榮耀和道德底線,這種災難麵前不顧老幼的事情,既不道德,也不榮耀。


    這時,那扇鏈接赫爾墨斯之顏研究所和接待大廳的緊急通道再次閃亮了起來,德米爾一臉疲勞和驚慌地跟在最後幾個準備撤離的研究員身後跑了出來,而林末央也跟在他們的背後。


    林末央是心懷愧疚地走向緊急通道的,那個獨自一人前往金倫伽之門後的少女沒比他的年紀大多少,看起來甚至樣子還比他小上不上,她就這麽堅定決絕地走向了生路相反的地方。


    林末央想不通是什麽東西在驅使著那個少女的腳步,他很怕死,現在他無時無刻不害怕頭上的天花板掉落在他的頭上,或者那扇如同所有人生路的木門忽然被一塊落石砸得粉碎。


    但是他是心有愧疚的,不管他怎麽說服自己,想要苟且偷生是人的常情,但是他心中的愧疚感卻有增無減,即使是德米爾沒有絲毫怪罪他,他依舊強迫自己留在現場幫助德米爾維持撤離秩序,直到最後一個才撤離。


    “來了,來了,閣下不是好好地在那裏嗎?”西爾貝看到林末央的身影,向著小女孩一指,這個臉上還掛著淚痕的小天使就掙脫了西爾貝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林末央,地板仍舊在晃動,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站得穩當,更何況這麽一個小女孩,她啪地一聲就摔倒在地,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可是這個小女孩就是這麽一邊哭,一邊連滾帶爬地朝著林末央跑了過來。


    林末央看著小女孩的模樣,內心裏說不出的酸楚。這個小女孩其實年齡有12,13歲左右,但是阿瑪迪斯不知道對她做了什麽,導致了她精神的損傷和智力的退步,她現在的心性還不如8歲的小孩子,但是就是這麽一個內心還是小孩的人,也知道林末央是拯救她的英雄,所以這個小女孩才會一個勁地往裏衝,因為她知道林末央還在那扇門後麵。


    茉伊拉看到林末央的身影,內心忽然感到了一陣欣喜和安慰,她雙手握在一起,虔誠地在心中感謝了一遍神靈的仁慈。


    “林末央閣下不必留下來幫我的,其實尼福爾海姆的常駐人員也不多,就是他們之中大多數都是研究狂,要讓他們放棄搶救研究資料趕緊撤離真是困難。不管怎麽說,把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研究沒了還可以再弄,人沒了就沒辦法複活了。”德米爾擦了擦頭上的汗,同時對林末央露出了感激的表情。


    林末央論級別本來就該和瑪奧一樣是優先撤離的對象,而林末央並沒有直接迴到第一大廳,而是先來到第二大廳,幫他維持撤離的秩序,還要督促那些舍不得研究素材的研究員放下手裏的東西趕緊逃命。


    “閣下,下次這種危險的事情不要自己做,優先保證自己的性命安全,您是梅林學院的貴客,怎麽可以在這裏出意外。”西爾貝擔憂地埋怨道。小女孩緊緊抱住林末央的腰,傳來了低低的哭聲,就像在阿瑪迪斯的密室裏一樣。這個小女孩真的害怕再也見不到林末央這個能讓她感到安心的人。


    茉伊拉看到林末央疲憊的臉龐,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嘴唇張了張,卻什麽話也沒說。


    而林末央卻陰沉著臉,即使周圍的人都用讚許的眼光看著他,他卻覺得這些眼光不懷好意,令他心生畏懼。


    不要這麽看著我,不要這麽看著我……你們也說


    了,要先保護自己的性命對吧……是這樣吧?


    就在林末央還準備在心裏說服自己的時候,西爾貝忽然問道:“夜刃和娜塔莎姐姐呢?”


    林末央驚慌地抬起頭,就好像是自己殺害了娜塔莎一般,又好像害怕有人察覺到是自己拋下了娜塔莎,那個少女已經堅定地邁進了戰場,而他卻像個懦夫一樣跟在大家的後麵逃了迴來,而僅因為他在人群的最後,人們居然還把他當成了英雄。


    林末央看到西爾貝隻是在和德米爾說話,沒有人在這時對自己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的內心這才安定了一下。就在這時,一隻溫暖的小手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林末央低頭,小女孩正抬著頭,擠出一個笑臉看著他。這張曾讓林末央驚豔的天使麵孔如今掛滿了淚痕,甚至還有一絲絲哭相,可是小女孩依舊努力擠出了一個笑臉來表現自己的開心。


    這時林末央的另一隻手被另一個人握住了。這雙手掌熱得發燙,熾熱的像春日裏的陽光。


    茉伊拉看著林末央低沉的臉色,雖然她不懂這個溫柔的閣下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她隻能像那天晚上一樣握住林末央的手:“閣下,不要傷心,這裏並沒有人員傷亡,所有的研究人員都已經在這裏等待撤離了。”茉伊拉有些明白了,這還是那個溫柔的林末央閣下啊,不像傳說中的鋒龍閣下那般冷酷無情,這是那個聽到別人的不幸,就會感同身受地流下眼淚的林末央閣下啊。


    茉伊拉不禁想起那天在餐廳沙赫利姆尼爾裏,在聽聞卡特的講述之後,林末央閣下就曾經流下過眼淚,還曾經在迴到宿舍之後無人之時一個人暗自哭泣,他一定是在為那些蒙受苦難的人而傷心難過吧。


    茉伊拉不再猶豫,她用自己的手握住了林末央的手掌,她能感到手中這隻手掌冰涼地像一隻冰塊,還在微微顫抖。她有些心疼地用自己的雙手輕輕摩擦,隻想讓林末央的手掌暖合一些,她不禁在心中埋怨道,神啊,為什麽要讓這麽溫柔的人經曆如此之多的苦難,目睹這麽多的災難呢?


    但她不知道的是,這個溫柔的林末央閣下此時心中卻是在哀求。


    求求你們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求求你們不要同情我……我不是英雄,我不是悲天憫人的大聖人,我隻是個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求求你們不要這麽看著我。


    每一個眼光都是對林末央的拷問,即使這眼光中全是敬仰和肯定。可是林末央知道他們敬仰的是那個不顧自己身份,留下來幫助疏散人群的林末央,但是實際上這個林末央卻是在那個時候拋下了娜塔莎,邁上逃亡的懦夫。


    沒事的,人的逃生欲是人的本能,人是不能違背自己的本能的。


    可是娜塔莎可能會死。


    你跟她很熟嗎?她又不是你的什麽人!而且你就是個冒牌貨,你什麽都做不到,就這麽沉默著走進傳送門裏。沒有人會怪罪你!


    林末央一遍遍在心裏說服自己,他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茉伊拉驚訝地發現手中林末央的手越來越冰涼。


    你接受了他們的期待,你又一次背棄了別人的期待。你現在掌握了氣,你現在擁有著超人的力量,你受著萬眾敬仰,你是所有人眼中的英雄。


    可是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想要的風頭你出了,你想要得到的你得到了。可是你沒有改變,你還是林末央,曾經的林末央是什麽樣的人,你依舊是什麽樣的人。你靠著偽裝,靠著他人的名譽得到了一切,你並非渴求著能夠幫助他人,你並非渴求著改變人生的力量。你渴求的是幫助他人後,他人對你的讚美,你渴求的是力量帶來的榮耀和光輝。你根本沒有打算擔負起責任。


    林末央的淚水順著臉頰滴落下來,落在茉伊拉的手上,茉伊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個哭成淚人的閣下。


    想要成為英雄的人,承受著美譽,卻發現自己成了一個沽名釣譽的懦夫。


    “教授你居然真的把鑰匙給了?現在我們應該第一時間保住所有的有生力量,你怎麽會把鑰匙給娜塔莎姐的?”西爾貝的聲音忽然傳來,把自責的林末央的精神拉了一些迴來。


    德米爾為難地說道:“娜塔莎不願意撤離,我也說不動她,我就在想也許她真的能夠……”德米爾剩下的話咽了迴去。這種理由連說服他自己都難。


    “夜刃的各位叔叔還可以理解,娜塔莎姐姐為什麽非要進去?她是朝聖者,這裏是尼福爾海姆,這裏有暗影鬥篷保衛,她不需要理會圓桌條例,我們也沒有人雇傭她,她完全沒必要以身犯險。”西爾貝抓住自己的頭發有些崩潰地說道。她想不通娜塔莎為什麽要插手這件事,這根本不合理。


    身邊的人群正在一點點減少,研究人員們正慢慢地從真理之門中逐漸撤離。腳下的晃動仍舊沒有停息,尼福爾海姆深處那件不知道是什麽的神器依舊在咆哮,妄圖撕碎這個地下的堅固堡壘。


    這時瑪奧忽然說道:“尼福爾海姆中保存著一件對加拉哈德閣下十分重要的東西,會不會是……”


    他話沒有說完,西爾貝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臉色蒼白地跟


    瑪奧有的一比,這個少女癱坐在地上,喃喃道:“有可能……娜塔莎姐姐,你怎麽那麽傻啊,會沒命的啊。”


    是啊,會沒命的啊,你為什麽這麽傻?林末央的眼前全是娜塔莎那堅毅的眼神,那眼神中完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或者說那個時候她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死亡這件事。


    忠誠嗎?忠誠值得你賠上性命嗎!?別開玩笑了,這世界上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林末央在心中對著娜塔莎狂吼。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才會讓自己感到自己的渺小,而隻有讓這件事變的卑賤,變的不值一提才能使自己的渺小感被衝淡,才能顯得自己不那麽卑鄙。


    林末央在心裏一萬遍地對自己重複:“這是愚忠,這是愚蠢!這是……偉大啊……”對自己說的一萬句謊言,又怎麽比得上那個背向人群的倩影。


    茉伊拉拉了拉林末央的手,小心地說道:“閣下,該我們撤離了,我們該走了。”


    是啊,我們該走了。


    林末央點點頭,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周圍剩下的人都沒有取笑他的眼淚,反而眼中都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林末央被茉伊拉牽著,走到了木門麵前。


    隻要走過這扇木門,一切的事情就都與自己無關了,無論娜塔莎有沒有成功停止那把暴走的神器,有沒有抓住那個神秘的入侵者,這都與他林末央無關,他林末央還是個沒有第一時間撤離,而是留到了最後等到其他人都撤出才撤離的勇士。他依舊是英雄。


    茉伊拉邁進了木門裏,這一刻她才真正的鬆了口氣,她隻是個普通的女巫新生,在那種情境下她怎麽可能不恐懼,可是手中拉著林末央閣下的手,她就能從心中生出無限的勇氣。


    這時茉伊拉愣了愣,她轉頭一望,正好與小女孩同樣迷茫的眼神對視在一起。


    林末央不知道什麽時候鬆開了她兩的手,林末央人不見了!


    茉伊拉驚惶地看向背後的木門,就在這時,木門中的傳送光芒閃現了幾下,接著這個木門就像霧一樣飄散在空中。真理之門的傳送門被關閉了!


    此時的林末央停留在那扇木門前,他的腳邁出了半步,終究沒有邁入這扇木門。


    這個在他人麵前扮演了近半個月的英雄的懦夫跪倒在地,眼中的淚水根本無法停止。他的身體都在顫抖,他知道這下自己沒有退路了,他知道一旦這個地方塌陷,他一定會死在這地下15000米的地方,他的母親甚至都沒辦法看到他的屍體。


    怎麽可能會不恐懼,怎麽可能不害怕。


    可是那又如何?我明明告訴自己要改變!我明明要成為英雄一樣的人。


    林末央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一口之下劇烈的疼痛像是電流一樣閃現過他的腦海,這個渾身顫抖的懦夫,居然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血液順著他的手腕滴落在地,他依舊在害怕地顫抖,但是他抬起的臉上卻逐漸變得越來越猙獰起來,他的嘴角全是自己的鮮血,整個人像是從地獄剛爬迴來的惡鬼。


    人要如何克服恐懼,格林這樣的騎士可以用勇氣和信念來克服恐懼,如果是鋒龍這樣的人,他的實力足以讓他無所畏懼地麵對一切挑戰。


    可是林末央呢,他缺乏勇氣,意誌也不夠堅定,就算是現在他還是抖得像開了震動一樣。


    但是他必須要克服恐懼,他已經決定要做出改變,這次不僅僅是口頭上的說說而已。他將自己留在了這地下15000米搖搖欲墜的堡壘裏,那扇木門不隻是負荷過高還是怎麽迴事,也在之後熄滅了傳送的光芒。


    他已經退無可退,他背後就是滾滾大河,眼前是茫茫的敵軍,如果不能握緊利刃殺出一條血路,那麽就隻有死路一條。


    林末央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疼痛驅散了一部分的恐懼,然後他站了起來。他已經沒有退路,而恐懼已經到達了極點。這種時候,另一種情緒就從他的胸懷中迸發出來。


    就像是一團熾烈的火焰,從他的心中熊熊燃燒。那是從這個膽小懦弱的懦夫心中生出的憤怒!


    當一個人對自己的無能鄙視到極點的時候,當一個老實人被逼入絕境之時,那就會從這個粗陋的人胸中生出火焰!那是匹夫之怒!那是無能之怒,那是以頭搶地,頭破血流,卻要在滿臉鮮血之時,帶著淋漓的血液,睥睨著眼前自己曾經不敢仰視的存在的平凡之怒。


    林末央害怕死亡,所以對死亡的恐懼令他顫抖,令他逃避,令他懦弱。而這樣的他卻點燃了怒火,世上竟有人如此懦弱!如此膽小!如此畏縮!那就燒毀吧!


    林末央用對自己的怒火,燒盡了那個懦夫身上的恐懼。他的雙手不再顫抖,這個懦夫臉上露出了一個猙獰又難看的笑容,眼睛裏全是通紅的血絲,他跑了起來,晃動的地板並不能阻止他跑動的步伐。至少現在,林末央已經死去,代替他去行不敢行之事的,隻是一頭和他容貌相同,還對他滿心怒火的野獸。


    人道之火已被憤怒點燃,名為林末央的“人”之道路的第一步,終於邁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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