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美人樓。


    在遙遠的泰陽發生了一場血腥殘忍,毫無人性的慘案之時,在神京的神妙街卻是歌舞升平。


    今天的夜裏,美人樓門口早早的掛上了兩盞黃燈籠,大門也一直未開。


    在神妙街,有資格單獨開樓的花魁在願意開門迎客的時候,每逢未時便會在門口掛上兩盞紅燈籠,這時候守在門口的那些小廝們就會知道花魁們今晚會開門迎客,然後歡喜的去報與他們的主子,到了申時時分,他們的主子便會盛裝而來。


    而在門樓上掛兩盞藍燈籠,則是表示花魁大家外出未歸,但花樓照樣開放,除了見不到花魁大家,其他的一切照舊,依舊有可以陪酒作樂,吟詩作對的妓女歡場作伴。


    這也是那些花魁們獨立了以後會自己豢養一批妓女的意義所在,避免自己無法迎客的時候自己的花樓人氣流失,畢竟花場如情場,那些豪客們可以一見鍾情的愛上她們,自然也可以一見鍾情的愛上別人。


    這正是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西東,歡場幾曾有真情?


    而在門口掛著黃燈籠既是表示今兒個花魁大家不便接客,或者是身體有恙,或者是花樓不便,上下都不接客,一般這種情況並不會連掛很多天。


    可美人樓這黃燈籠卻是連著掛了十天,門口打探消息的小廝們一個個都滿頭霧水:這美人樓是不打算營業了?還是姐兒們一股腦兒都來紅了?可這來紅也沒有連續來十天的吧?


    這美人樓到底搞什麽鬼,還做不做生意了?


    在這些小廝當中,同樣也夾雜著一些其他花樓的仆從,他們見美人樓這麽長時間閉門謝客,樓宇中又隱隱傳來一陣陣的琴聲,顯然是在閉門排練,為了過些日子的春蘭會做準備。


    “看樣子,虞大家這是想一鳴驚人呀!”一名黑袍小廝婆娑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看著美人樓前掛著的兩盞黃燈籠。


    旁邊一名小廝看起來極其年輕,他怯怯的問道:“敢問這位大哥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黑袍小廝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名年輕小廝,笑道:“你是哪家的?”


    這小廝拱了拱手,道:“千山家。”


    這黑袍小廝一愣,道:“千山家?哪個千山家?”


    這本來唯唯諾諾,有些怯意怕生的小廝此時也忍不住臉上掛上了幾分傲色:“天下還有哪個千山家?”


    這黑袍小廝頓時肅然起敬,臉上也熱情了許多:“原來是五世三太師的千山家呀!失敬失敬!千山老大人迴京這可就趕上好時候啦!再過七天,便是春蘭會!到時候呀,咱們大齊的花魁行首都要一展身手呢,那可就有福咯!現在各大行首的花樓都盯著對方呢,都想刺探一下對方在排練的什麽名堂。”


    這年輕小廝好奇的問道:“打探這些做什麽?”


    這黑袍小廝得意洋洋,一副**湖的姿態,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青樓之中呀,可多得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這些行首看似一個個姐妹情深,實則暗自提防,那些花魁們更不是省油的燈,哪一個不是憋著想要在春蘭會上一鳴驚人,搶了這些行首的風頭去?自古呀,這歡場花樓如戰場,女人之間的戰鬥雖然不見血,可其中的殘忍無情可一點也不亞於男人們呢!


    這年輕小廝老老實實的拱手討教道:“在下剛來神京不多久,還請大哥指點一二。”


    這黑袍小廝笑道:“當年八大行首的行首大戰,看起來都是同台競技,可私底下偷樂譜,撬牆角,甚至是下毒殺人的事情,可沒少幹呀!”


    這年輕小廝不禁駭然失色:“還有下毒殺人的事情?”


    這黑袍小廝冷笑道:“嘿,你別以為這些名妓花魁,一個個美若天仙,可實際上有的人呀,那可是心狠手辣,毒如蛇蠍!當初某位行首為了毀掉曲行首的表演,不惜下毒害死了她手底下的第一樂師,這事情當初轟動神京,你不知道?”


    這年輕小廝苦笑道:“在下初到神京,自然是不知道的。”


    這黑袍小廝又道:“還有的花魁偷偷打探到對方要表演的歌舞內容,故意安排同一出,但因為出場在其前列,自然大占便宜!”


    這年輕小廝一副大開眼界的模樣,不由得感歎道:“在下跟隨老大人在台州生活,隻知道台州貧瘠艱苦,民風彪悍尚武,平日裏隻見鄉裏刀兵,哪裏聽說過這等花樓密事竟然如此暗藏殺機!”


    這黑袍小廝又道:“嘿,你就瞧著吧,這次的春蘭會,定然又是一番不見刀兵的廝殺!虞行首閉門不出,定然是在花樓之中憋著要一鳴驚人呢!你沒看他們最近連一個人都沒有放出來過麽?”


    這年輕小廝立刻又道:“一個人都不放出來是甚麽意思?”


    黑袍小廝道:“這各大花樓中呀,都有各自的眼線,可他們有的是明線,有的是暗線,就是在關鍵時候往外送消息用的。大家對此心知肚明,因此她們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就徹底封閉花樓,這些日子將他們集中管理,讓這些暗線的奸細無法往外傳遞消息,以此來達到完全封閉消息的目的!”


    年輕小廝感歎道:“花樓如戰場,厲害厲害!”他道:“那這虞行首這次看來要勇奪第一了?”


    黑袍小廝撇了撇嘴,道:“那可不一定,八大行首各有所長,更何況還有擅長歌舞的兩大花魁納蘭芫和苗可人兩位大家信誓旦旦想要將八大行首變為十大行首呢!”他說著,忍不住搖頭晃腦了起來:“這次呀,可是春蘭秋菊,各善其場,百花齊聚,同場競豔呀!”


    說著,他嘖嘖而歎,滿臉期待。


    就在這兩名小廝在外麵交頭接耳的時候,在美人樓中後院的一處小院之中,虞美人帶著楚楚等幾名琵琶樂師正定定的看著明珠彈奏著一件她們既熟悉,又陌生的樂器,五弦琵琶!


    這琵琶與四弦形狀一模一樣,但唯一區別就是多了一根弦,一個低音弦,但就是多了這一根低音弦,使得原本她們耳熟能詳的樂曲,此時演奏起來的氣勢和味道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虞美人、楚楚和這幾名琵琶樂師那都是行家裏手,自然聽得出這其中的變化,更能夠明白雖然隻是多了一根弦,可這卻給樂曲的表現力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明珠此時演奏的是千山雪的新曲《將軍宴》裏麵的一段《腹背受敵》,這依舊是描述的那一場驚天動地的九原大戰,此時明珠用五弦琵琶彈奏的時候,雖然平常曲段表現力各有千秋,甚至四弦琵琶在婉轉悠揚,輕吟低訴上還更有優勢,可一旦樂曲進入到描繪戰場部分的時候,低音弦的共鳴與低沉便完美的將整首樂曲的表現力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隨著明珠不斷的彈奏著,五根線不斷同時發聲,在共鳴與氣勢上營造出排山倒海一般的震撼效果,無論是虞美人還是楚楚,又或者是其他幾名琵琶樂師,此時無不五體投地,兩眼放光的看著明珠,仿佛在看天人!


    等明珠彈完最後一個音後,楚楚已經激動得按耐不住,用力鼓掌起來,便是矜持的虞美人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了明珠的手,道:“姐姐真是樂仙人下凡!天下琵琶一行,姐姐當之無愧乃是行首!”


    楚楚也飛快的用力點頭:“極是極是!公孫大家遠不及明珠姐姐!而且,姐姐是如何想到要加這一根琴弦的?這簡直是神來之筆!有此一變,天下琵琶盡皆要尊姐姐為五弦琵琶之師祖呀!”


    虞美人又道:“要我說呀,姐姐這曲可真是好,大氣磅礴,激昂慷慨,雖然隻是聽了一段,卻已經覺得此曲乃是百曲之首!隻是曲子耳生,未曾聽過,可是姐姐新做?”


    明珠此時又覺得自豪,又覺得心酸,她抱著琵琶朝著虞美人和楚楚等人微微一禮,她苦笑道:“這曲子不是我寫的……”


    虞美人眼睛一亮,抓著明珠的手緊緊不放,道:“是何方大家所寫?姐姐可能為妹妹引薦一下?”


    明珠沉默起來,她心中翻江倒海:這個人論樂舞才華,他天下無雙,舉世無敵,可他同樣惡貫滿盈,手中沾滿了人命與鮮血!


    可以說,他死不足惜!


    可是……難道自己就要眼睜睜的看著他的這驚天動地的才華就這樣跟被埋沒嗎?就這樣看著他費盡心血譜寫排練的《將軍宴》就這樣蒙塵嗎?


    明珠心中天人交戰了一陣,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待我迴去問問,才能迴答姐姐……”


    楚楚口直心快道:“哎呀,這可不行,現在咱們美人樓可都封門了呢!誰都不許……”


    不等她說完,虞美人便攔住了她,道:“無妨,姐姐但去無妨,但眼下可是非常時候,姐姐一定要快去快迴,多注意安全才是。”


    明珠心中感動,抱著五弦琴向虞美人躬身一禮。


    楚楚看著明珠離去,她對虞美人低聲道:“姐姐,你就不怕她……”


    虞美人搖了搖頭,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這等驚天動地的才華本事,做個花魁行首綽綽有餘,又豈是蠅營狗苟之輩?你別小看了她,也別小看了我呀!”


    楚楚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是妹妹我小人之心了。”


    就在兩人說說笑笑的時候,明珠在美人樓派出的健壯護衛的護送下從小門悄悄離開,一路朝著神京的城西南而去,明珠到了這片棚戶的平民窟入口後,便跳下了馬車,加快了腳步迴去,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將這個消息與千山雪分享。


    在她看來,這是千山雪恕罪的最好方式!


    可是,當明珠氣喘籲籲,滿臉欣喜的推開門時,她的笑容卻驟然間僵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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