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風等人想要換乘直道列車的計劃終究還是再一次擱淺了,嶽州大堤崩潰的速度遠比想象得要快得多,尤其是李乘風他們要從北往南去,正好與洪水肆虐蔓延的方向一致。


    從嶽州城到淵錦城,不過兩百餘裏的距離,李乘風等人從嶽州城趕到淵錦城,列車就不能再往前開了,原因很簡單,因為洪水肆虐從安河泛濫到附近,衝入了遼河,導致遼河水位暴漲,繼而引發連環效應,遼河堤壩一衝既潰,洪水像高山雪崩一樣,打著滾一路瘋狂的摧毀堤壩,從上遊一路衝到中遊,隻一日一夜便糜爛八百裏!


    再加上屋漏偏逢連夜雨,鬥法導致大地崩裂,地層中的熱氣從地縫中鑽出湧入天空,繼而導致暴雨臨盆!


    轟隆隆!!


    一道炸雷滾滾而過,震得驛站中的李乘風心中猛的一震,他雙眉緊緊的蹙在一起。


    外麵的傾盆大雨不僅澆得整個淵錦城抬不起頭來,也澆得李乘風心中壓抑沉重,剛進城,他就已經看到了許多的難民四麵八方的向淵錦城湧來,到處都是拖家帶口的難民,整座城哭喊聲,叫嚷聲震動雲霄。


    太守張俊明將他們統統都安置在城南,正好離李乘風他們所在的直道驛站不甚遠,那喧囂沸騰的哭喊聲、*聲、喝罵聲,如潮水一般湧來,夾在在唿嘯的雨聲中,不絕於耳。


    這個聲音在李乘風的耳裏,如同魔音催命,聽得李乘風坐立不安,渾身痛苦。


    如果李乘風從小是一個錦衣玉食,含著金鑰匙長大的人,城內那些百姓們的死活,他八成是不會放在心上的,畢竟高高在上的紈絝們又何曾體會過民間百姓的疾苦?


    他們的善心往往是一時興起的憐憫慈悲,根本不是感同身受的同理心。


    可李乘風雖然也是大戶人家子弟,但他從小就在市井街頭摸爬滾打,這些難民當中有無數他熟悉的那一類人。


    他們當中有的是辛辛苦苦,起早貪黑的農戶,有些是矜矜業業,謹小慎微的小買賣者,有些是白發蒼蒼的為人父母者,有些是抱著孩童,哺乳的母親。


    這些人,李乘風都太熟了,他也都太了解了。


    他們也許都各有各的問題,有些是雞賊耍滑的小市民,有些是偷雞摸狗,手腳不幹淨的小混混,有的人摳門吝嗇,有的人刻薄尖酸。


    可正是因為這些人,他們辛辛苦苦,起早貪黑,供養著整個大齊的官府、軍隊以及他們這些最頂層的修行人們。


    從何柱師兄的家中離開後,何柱的母親讓李乘風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那樣一個尖酸刻薄,兇悍粗鄙的老太太,卻一樣有著金子一般的品質:她將自己一切最好的東西都奉獻給了她的孩子,自己一無所求,隻希望她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能夠將來衣錦還鄉,讓她這個做母親的能夠引以為傲。


    她與何柱,隻是整個大齊與修行界的縮影,他們犧牲了自己,奉養了他們這些修行人,而他們這些修行人……又做了些什麽呢?


    這個問題剛剛從李乘風的腦海中冒出來,就像一個魔鬼一樣在李乘風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千山雪被李乘風等人擊敗後,刻骨的仇恨終於宣泄,藏劍閣的生死存亡這把懸在李乘風頭頂的利劍也終於拿掉,雖然他又麵臨新的危機與壓力,但李乘風知道,這一次馬千裏給予他的壓力與危機,遠遠不能和之前的千山雪帶來的威脅相比。


    也正因為這樣,他終於可以稍微喘口氣的去思考一些問題。


    如果說之前的修行是為了保護洗月李家的安危存亡,那李乘風現在基本上已經做到了,隻要他自己不去作死,短時間內洗月李家可以高枕無憂。


    那麽將來如果洗月李家重新名揚天下,那他接下來的修行意義又是什麽?


    “少爺,你怎麽了?”一旁正在看一本修行典籍的趙小寶敏銳的發現了李乘風的異常,他低聲問道。


    李乘風微微一愣,他看向趙小寶,低聲道:“小寶,你說……修行的意義是什麽?”


    趙小寶愣了一下,另外一旁在小心翼翼為天龍劍做著保養的韓天行忽然接道:“是為了出人頭地,為了光宗耀祖!”


    李乘風反問道:“可以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機會多得很,你哪天中舉了,當官了,一樣可以做到;甚至你若是有手段,當一個富甲一方的富豪,同樣也可以做到,為什麽一定要修行?”


    韓天行不假思索的說道:“因為修士高高在上!”


    李乘風立刻又反問道:“修士真的高高在上嗎?”


    韓天行愕然道:“一等的修士,二等的文士,三等的武士,這修士不是一等一的貴族麽?”


    雖然以前是一個文人,並沒有功名的韓天行卻一直把自己當成文士,直到他在靈山成為了一名修士,他才改變了自己的看法,將自己當成了一名修士,倍加驕傲於自己的這個身份。


    李乘風嘿的一聲反問道:“那當初你在藏清閣,為何被欺負得這麽慘?天底下有你這樣被欺負得活不下去的高高在上的貴族嗎?”


    韓天行頓時啞然,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那是因為我還不夠強,若我哪天修煉到掌門那樣的境界,自然就沒人能欺負我了。”


    李乘風又反問道:“那掌門為何到現在又未能飛升?如果飛升以後,到了九重天,會不會有比他更強的仙人?他們又會不會欺負他?”


    這一句話問得韓天行頓時凜然,他隱隱然明白李乘風的意思。


    李乘風搖頭道:“依我看,修行人能超脫輪迴,跳出生死,這就是一個驚天騙局!”


    韓天行和趙小寶都目瞪口呆:“這怎麽可能?”“什麽意思?”


    李乘風冷笑著反問:“這個世界上最怕死的人是什麽人?”


    韓天行想了想,道:“老百姓!民眾如羊,膽小如鼠,他們最是怕死!”


    李乘風搖了搖頭,道:“那些在紅塵中摸爬滾打的疾苦百姓麽?不,他們並不怕死!他們怕死是因為他們還有希望,可一旦他們沒了希望,那他們就會讓你們知道,什麽叫做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近在咫尺 人盡敵國!”


    趙小寶試探道:“是那些錦衣玉食的官員們麽?”


    李乘風道:“是的,他們怕死,他們舍不得他們的榮華富貴,可他們是最怕死的人麽?不見得!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有一天都是會死的!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楚雲楚大人不正是先例?”


    韓天行想了想,道:“是我們這些修士們麽?”


    李乘風喟然而歎道:“是的,我們都非常怕死,因為在理論上來說我們都有可能有一天長生不死,享盡榮華富貴。可是,我們同樣也會為了理想與信念,拋頭顱灑熱血,狹路相逢時,明知不敵也揚眉拔劍!”


    這一番話說得趙小寶和韓天行兩人都眼睛發亮,目光銳利,仿佛迴到了藏劍閣最危難的那一段時期“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


    韓天行道:“師兄,我想不明白了。”


    李乘風嘿然道:“是那些真正高高在上,已經超過輪迴,超脫生死的大修行人們!”


    趙小寶和韓天行相顧駭然:“他們?”


    李乘風認真的說道:“沒錯,正是他們!天底下豈有大修行人自我犧牲的先例?天底下豈有大修行人不惜身的事情?沒有,一個都沒有!越是爬得越高的大修行人,他們越是怕死!”


    韓天行迷糊道:“師兄,你說這個是想要說什麽?”


    李乘風看向窗外,他目光深沉,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將他心中思考總結出來的一番話給說出來,因為他知道,這番話說出來,驚世駭俗,石破天驚!


    此時外麵傳來轟隆雷鳴聲,將夜晚瞬間照得通明透亮,緊接著一個淒厲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決堤了,決堤了!!洪水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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