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想了想,權衡再三之後,劉徹開口問道:“後生。有沒有興趣也教一下老朽的幼子!”


    劉徹說話的時候,眼睛是釘著張恆的。


    被劉徹這麽盯著,張恆有一種被天敵盯上的感覺,背脊都有些涼棱棱的。


    張恆聽劉徹那麽一問,心中亂糟糟的,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跟諸侯王沾上邊的人,除非發生奇跡,否則注定了政治生涯的終結。


    漢室曆史上,隻有三個曾經輔佐過諸侯王或者給諸侯王做過老師的人,最後依然能混進中樞,位列三公九卿。


    其他人,譬如太宗孝文時期,天下聞名的賈誼,一朝被人趕到諸侯國之後,終身就再無複起之望了。


    又如董仲舒,當初,公孫弘忌憚董仲舒學問比他高,就出了個陰招,讓董仲舒去諸侯國為相,因此徹底毀掉了董仲舒的政治生涯。


    在漢室前期的政治鬥爭之中,高層之間博弈,一旦有一方被趕去了諸侯國,那麽另外一邊就會很明智的選擇放手,不再窮追猛打。


    而那三個能從諸侯國的泥潭中殺出來,最終位列三公九卿的三位大能。


    袁盎是因緣際會,正好趕上吳楚叛亂,朝廷不能少了這麽一個知道叛軍根底的大臣。


    因此勉勉強強才混進了九卿隊伍。


    而衛綰,則是因為風雲突變,當時的膠東王劉彘,搖身一變成了太子劉徹,所以,他這個老師自然也就扶正了。


    至於韓安國,吳楚叛亂,韓安國立下了天大的功勞。


    而且,韓安國能當上禦史大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粱王劉武當時已經死了很久了”就連粱國都被拆分成好幾個小國,對〖中〗央政權不構成威脅的緣故。


    因此,在朝堂,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恨某人,就讓某人去做諸侯國國相罷。


    張恆有些慌亂,這個突發狀況,是他所未能料到的。


    “裝逼裝過頭了!”張恆在心中哀歎一聲。


    但他能怎麽辦呢?


    迴絕嗎?


    就以私人身份來說,迴絕劉徹都不妥當。


    若擺上明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麽人權一類的說法。


    皇帝分配你一個工作,你還唧唧歪歪,想不想要腦袋了?


    再者,張恆現在可以說,還是戴罪之身,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這就是對我的懲罰嗎?”張恆心裏想著。


    但事已至此”糾結於細節無用,關鍵還是怎麽應對了。


    “王翁能這樣說,是看得起晚輩!”張恆低頭,心口不一的道:“但是晚輩才疏學淺”恐誤人子弟!”


    “嗬嗬,怎麽會?”劉徹笑著反問道:“你的這些方法,老朽看,很不錯嘛,老朽的幼子,交給你來教,老朽放心!”


    劉徹想了想”似乎也是感覺他那樣說,對於張恆可能有些殘忍了。


    畢竟,大好前途,就此葬送,誰心裏都不會舒服。


    劉徹自己也覺得有些可惜,便道:“吾的嫡長孫的妻子,現在也已經有生孕了,等生下來,吾決定,啟蒙的事情,亦要交給你負責”這樣一來,劉徹就覺得,給張恆留下了一條不錯的退路了。


    反正張恆還年輕……


    “空口支票!”張恆一聽,在心中苦笑一聲。


    劉徹的這些話”頂多是個安慰獎罷了。


    劉據的長子的兒子,一旦降生”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睛發綠在盯著,怎麽可能輪到他張恆?


    不過,劉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張恆若還要唧唧歪歪,就是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沒有辦法,在劉徹麵前,張恆隻能服軟,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善!”劉徹點點頭,道:“過些日子,吾便命人帶幼子來拜師!”


    劉徹起身,看了看周圍,跟旁邊的金日攆耳語幾聲,便道:“老朽在這附近有個莊子,過些時間,便會讓幼子搬過來,以後,一切就拜托後生了!”


    “願為長輩效勞!”張恆躬身道。


    “後生,別灰心!”劉徹看了看張恆,道:“這個世界是很奇妙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地位,就像朝堂之上,一時風光,並不能長久……多想想萬石君!”


    說完,劉徹就帶著金日攆,告辭一聲,離開了張恆家。


    張乒將其送到門口。


    “萬石君…………”張恆把玩著劉徹話裏麵的意思。隻是一想,就知道劉徹所指了。


    萬石君石奮,其實也是外戚出身,他的姐姐是高祖劉邦的妃子。


    高祖在世之事,石奮不過是區區一個侍中,僅僅因為侍奉刊邦侍奉的好,而混了個秩。


    在當時,漢室天下,謀臣如雨,猛將如雲。


    韓信,蕭何,陳平,曹參,王陵,一個個將星閃爍。


    高祖駕崩,孝惠即位,那些開國重臣依舊大部分健在。石奮依舊是個小蝦米。


    太宗皇帝撥亂反正。剿滅呂後家族之後,石奮也僅僅是個不起眼的小官。秩不過千石而已。


    可是,等到太宗皇帝中元年間,石奮就當上了九卿了。


    到先帝之時,上到天子,下到庶民,見到了石奮,都要以禮相待,恭恭敬敬了。因為已經沒有比石奮資格更老的人了……


    “這是讓我跟人比命長,拚資曆嗎?”張恆苦笑一聲。


    但,石奮是石奮。


    張恆永遠學不會石奮的本事。


    張恆的性格,決定了他,絕對不會逆來順受。


    張恆想了想,其實,教一個皇子啟蒙,對他影響不是太大。


    一者,他本就不太想當官,有了這個事情,正好可以拿來當擋箭牌”以後劉據登基,若想要他去當官,這就是最好的借口……避嫌嘛二則,像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事情,隻要張恆沒掛上某某王太傅的頭銜,未必能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反正我絕對不會接受某某王太傅的官銜!”張恆想著。


    在這個世界,想要當什麽官,或許難度很大,但若不想當官,卻很簡單。


    朝廷的征辟令下來了”今天病了,明天手傷了,後天感冒了,士子們有的是辦法逃避朝廷的征辟。


    像公孫賀那樣被強行逼著當上丞相的例子,太少了!


    “恩,以後我就幹脆往職業皇家教育家方向發展算了,專門給皇子啟蒙…………”張恆心中忽然來了一股不服輸的狠勁:“這樣”幾十年後,坐在皇位上的,全是我一手教出來的……”……”


    隻是想想,張恆都覺得〖興〗奮不已。


    “恩”劉據的那個即將出世的孫子的老師,我當定了!”張恆握緊了拳頭,暗暗道。


    雖然,那個競爭壓力非常大,盯著的人不是一個兩個。


    但張恆仔細想想,覺得自己還是有勝算的。


    首先他跟劉據關係很好,其次”劉徹也承諾了,雖然皇帝的承諾通常等於一張廢紙。但至少比那些連承諾都沒有的人有優勢。


    “東家,方才那位是,“”高老七走到張恆身邊,心有餘悸的問道。


    “恩!”張恆點點頭,高老七是個聰明人”不需要跟他說太多,這種事情心知肚明就好!


    “太一神啊……”得到張恆的確認,高老七有些不敢相信了。


    以前,高老七就經常聽說,當今天子年輕時候的種種荒唐之事。


    但,當故事中有自己參與之後”高老七才感覺,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好玩。


    “那…………”高老七看著張恆欲言又止。


    “恩”張恆歎了一口氣,道:“你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是的”劉徹方才既然沒有過多的盯著高老七,那麽就說明”他不大想追究那些過去的事情了,隻要高老七別在犯案,那劉徹也會高抬貴手,看在張恆的麵子上,和那些功勞上放高老七一馬。


    不過,高老七是沒事了,但張恆卻有些麻煩了。


    為了渡過這個難關,張恆不得不背上了很可能導致他將來沒辦法朝官場發展的包袱雖然張恆一直不是很願意做官,也沒辦法適應官場生活。


    但,那終究幾乎堵死了一條未來可能的道路。


    從今以後,張恆要有所作為,就真的是隻能靠在幕後給劉據出主意,教教漢室的新生代,通過這些可能不是很靠譜的手段,來獲取權力。


    所以,劉據那個還在娘胎裏的孫子的啟蒙工作,張恆必須搶在手上!


    但這些事情,張恆不想跟高老七說。


    說了也沒用,頂多不過是讓高老七從忠心變成更忠心而已。


    。。4


    “陛下,就這樣了嗎?”在順著沂水河,向灞陵前進的路上,金日攆對在馬車裏閉目養神的劉徹問道。


    “恩!”劉徹點點頭。他知道,金日譚的意思。


    無非就是,金日譚在為張恆感到惋惜,同時也對朱安世那麽輕易的逃脫製裁,感到驚訝。


    但,方才,劉徹已經看出來了。


    為了朱安世,張恆費勁了心思。


    既然如此,他當然會成全,但是,劉徹不是什麽樂善好施的慈善家,要想讓他不追究,那麽張恆怎麽能不付出一些代價呢?


    雖然,劉徹那樣做,或許會斷絕了張恆將來的仕途。


    但是,劉徹覺得,若張恆真有管仲伊尹之才,那麽一切障礙都不會是障礙。


    當年管仲還射過齊恆公一箭呢!


    就是他劉徹,不也曾任命過廢太子臨江王的啟蒙老師竇嬰做丞相。


    所以,一切外在因素,在劉徹看來都不是決定因素,能真正決定一個人命運的,隻有他自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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