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這麽多年經營起來的力量,終於還是取得了效用,這才剛來徐州不久,便得了那兩個人的消息,也著實讓人振奮非常。


    然則形勢也不算樂觀,若此二人有心造反,倒也不緩不急,可以守株待兔或者甕中捉鱉,可若是他們想要逃走,那可就不妙了。


    眼下江南地區爆發水災,流民便地,賊寇四起,他們以太平陽令號召天下豪強,相互遮掩,若真要跑到海外去,隻怕再難追尋了。


    李秘是一點也不敢忘記,據說明成祖朱棣派了鄭和下西洋,就是為了尋找惠帝朱允炆的下落,他可不想成為第二個鄭和。


    徐州乃是五省通衢,水路極其發達,縱橫交錯,若不熟悉地理,還真沒法子追索賊人。


    也虧得沉魚乃是水獅七子之一,最早便是船幫發跡,對江南水道也是極其熟稔,深諳門路,是以船隊得以順利開進。


    然則到了洪澤湖區域,到底是迷失在了汪洋之中!


    這些個水道成百上千,紛紛匯聚到洪澤湖之中,因為發水,以致於航道淹沒,放眼望去盡汪洋,有些地方或許還會露出一些蘆葦之類的東西,船隊數度擱淺於突出的山坡上,也是苦不堪言。


    那兩個人似乎有備而來,他們的船隊很是輕便,雖然冒著暴雨,卻能夠在水道之中穿行無阻,想來是早早搜羅了當地最老辣的船老大來掌舵。


    到了洪澤湖區域,他們便仿佛蛟龍入海一般,李秘這廂隻有一個沉魚以及徐州同知提供的向導,是遠遠夠不著的。


    徐州同知這廂畢竟是官府的人,對於一些隱晦捷徑,終究不如江湖人熟悉,沉魚雖然是水獅七子,但也不可能麵麵俱到,若是黑鯊等人都在,那還好說,此時便隻剩下她,也是獨木難支。


    “爺,前頭他們該是改了航道,看樣子是往迴響磯去了……那地方可不太平……”


    “迴響磯?那是個甚麽去處?”李秘也是謹慎起來,畢竟一路追索,他越發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這迴響磯其實就是水道前頭的一個石島,不過那水道是泄洪道,很是湍急,水又深,平素裏漁民都不愛去,眼下漲水,那地方隻怕更是兇險……”


    “因著水流衝擊石島,會產生反推的吸力,形成了巨大的漩渦,船隻但凡路過,都會被吸入到泄洪道之中,尋常小船根本支撐不住,要麽失控撞上暗石,要麽被吸入泄洪道,滾滾洪水會瞬間吞沒船隻……”


    雖然對那些個幽秘的捷徑並不算太熟悉,但似迴響磯這等兇名赫赫的地方,沉魚又豈會不了解?


    “他們去哪地方做甚?”李秘也是皺起眉頭來,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李秘心裏其實也有個大概的猜測。


    估摸著那兩人也是擔心被李秘追上,所以才冒險進入迴響磯,為的也隻是甩開李秘罷了。


    “爺,咱們還是想辦法繞路吧,這地方極其兇險,他們有著熟悉的船老大,可以暢行無阻,但咱們的船隊卻沒這個本事,隻怕有去無迴……”


    沉魚的分析也並非不無道理,但若是繞路,必然要丟失前頭的目標,這茫茫汪洋水泊,又該如何再度確認他們的航線?


    這已經是追捕此二人的唯一機會,繞路便等同於放棄,李秘想了想,還是朝沉魚道。


    “去跟船工們說一聲,願意跟著去的便去,漲十倍工錢,若出了事,官府負責安家,若不願意跟著去冒險的,提前發了工錢,讓他們原路返迴。”


    沉魚聽聞此言,知道李秘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當即便通知了下去。


    也果不其然,徐州同知找來的這些都是半吊子,聽得要去迴響磯,便是十倍工錢也不願再跟著去,李秘自是說話算數,也並不勉強。


    走了這些船工,也就剩下李秘帶領著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外加幾個船老大。


    這些船老大是官船的掌舵人,是必須聽從官府安排的,倒不是因為他們不怕死,而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如何都迴避不過的。


    眾人也是如履薄冰,將小命捏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往前航行。


    因為暴雨太急,能見度並不高,加上四麵全是水,浪潮之聲不絕於耳,轟轟隆隆,仿佛駛向地獄深淵一般,單是這股子氣勢,就足夠嚇人了。


    四周白茫茫一片,浪頭不斷衝擊船頭,掀起滔天白沫,眾人雖然都穿戴蓑衣鬥笠,可卵蛋都浸泡在水裏,也漫提多難受。


    如此航行了大半個時辰,前頭傳來轟隆巨響,連綿不絕,聽得這聲響,便能想象得到,巨大的浪潮湧入深不可測的洞口,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每個人的腦海之中都仿佛想象到了那個巨大的漩渦,那漩渦帶來的恐懼感,充斥著所有人的內心,也包括李秘。


    他甚至有些後悔,追捕這兩個人固然重要,但小命更重要!


    他是見識過後世大壩工程的,書庫泄洪之時的威勢,他也是害怕得緊,但在李秘看來,古時應該沒有這麽大容量的水庫,而且堤壩也不可能這麽堅固,所以泄洪的時候應該不會太恐怖。


    然而聽得這轟隆隆的巨響,李秘到底是怕了。


    人最怕猶豫不決,在李秘遲疑著,進退兩難之時,前頭卻傳來震天價兒的一聲響,也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又決堤了,爺咱們要趕緊逃了!”沉魚是熟悉水情的,聽聞這聲音,當即判斷出前頭出現的危急情況!


    “這水這般厲害,他們是如何通過的?”李秘心中仍舊有疑慮,同樣的水情,即便對方的船老大經驗更豐富,但船隻的質量是硬性的因素,這船隻根本扛不住滔天大浪,技術再好又有何用,再絕對的力量麵前,所有的技巧都隻能是笑話啊!


    “他們估摸著該是繞過了迴響磯,這方圓數十裏水路,島嶼沙洲不少,不過水勢如此兇猛,能去避難的地方也不多,據我所知,唯有白夜沙可以停船了!”


    “白夜沙?好,轉頭去白夜沙!”李秘聽得沉魚如此說,也是趕忙下令,船隊艱難轉向,終於還是擺脫了迴響磯那恐怖的吸力!


    也虧得他們行進不深,越是往裏麵,吸力就越大,想要掙脫出來就更是不可能了。


    終於離開了這地方,水流爆鳴越發弱下去,船隊的人也是發出歡唿來,頗有劫後餘生的意思。


    這些水上討生活的,大多是迷信的,此時一個個跪倒在甲板上,又是拜蒼天又是拜龍王,也可惜是暴雨天,無法燒香罷了。


    繞過了迴響磯之後,船老大們的積極性又找了迴來,船隊仿佛也輕快了不少,眼看著就要天黑,終於還是駛入了白夜沙的範圍。


    白夜沙是洪澤湖水域裏的一處水泊,算是湖區的一個群島,也是流沙衝擊而成的,不過占地較廣,多年來一直在上麵植樹造林,穩固了沙土,上麵還建有市鎮,不少文人墨客最喜歡登島遊玩,所以名氣也不小。


    此時白夜沙的船塢上也有不少停船,想來都是被暴雨阻隔,隻能躲在白夜沙避難來了。


    李秘也不急著上島,而是派出了小船,四處搜尋那兩人的船隊,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們都是有大決心的,雖然不知道李秘要追捕的是甚麽人,但能讓李秘冒死也要進入迴響磯,分量必然不輕。


    想透了這一點,眾人也就一個個振奮了精神,帶著一身雨水,踏踏踏便登島刺探去了。


    李秘在船上等著,外頭瓢潑大雨,船艙裏也泡了水,倒不如到甲板上快活,眼看著一個多時辰過去,天都要黑了,撒出去的探子卻是一個也沒見著迴來,李秘的心頭也緊了起來。


    “集合,下船!”


    這些探子都是精銳,無論是否探聽到消息,都該盡快迴來報信,可眼下這形勢,隻怕是再也迴不來了!


    這雨幕之中,頓時變得危機四伏,仿佛有無數鬼卒隱匿於雨幕之中,時刻跳出來,一刀斬掉你的頭顱!


    李秘已經許久未曾有過這等心跳加速的感覺,暴雨雖冷,霜刃卻未鏽,體內的熱血更是變得激蕩澎湃起來!


    久居朝堂之高,李秘已經漸漸淡忘了那種廝殺的快感,此時這等樣的危機,非但沒有讓李秘感到懼怕和退縮,反而讓他生出了躍躍欲試之心!


    “登島!”


    李秘一聲令下,錦衣衛緹騎和東廠番子紛紛跳船,胸口高的水位,根本就無法阻擋他們的決心!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船塢上那些小船,如同一座座鬼門關的虛影,李秘等人卻是渾然無懼,涉水登岸,四周卻是死寂一片!


    島上坐落著不少建築群,這個時候本該是燈火通明,水麵上討生活的人,都會在夜幕降臨之後,在島上尋歡作樂,白夜沙也正因此而得名。


    這種場麵李秘並不陌生,孤賀嶼上便是如此。


    可今夜卻很是反常和妖異,整個白夜沙陷入黑暗之中,雨聲之中偶爾會傳來一些動靜,是木頭掉落,或者是瓶罐摔破的聲音。


    李秘一手按住倚天劍的劍柄,另一隻手則摸向了那柄大般若長光,微微眯著雙眸,任由發梢的雨水滴答答落下。


    “小心些,但有衝突官兵者,格殺勿論!”


    此時李秘心中也隱隱有種不安,似乎自己今番淪落到白夜沙,並非偶然,雖然是形勢所迫,但這種形勢卻是人為造成的!


    若不是那兩人的船隊往迴響磯的方向而去,李秘自然不會追索到那裏,也就不會不得已而調頭道白夜沙來。


    與其說是讓迴響磯逼到這等境地,不如說是那兩人故意將李秘引來了此處!


    若果真如此,那麽等待李秘的,必然是殺機四伏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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