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祥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入京來,而且對時局如此熟諳,可見他一直在關注著朝堂上的一舉一動。


    早番也說過,張國祥是道人之中為數不多入朝為官的,對朝局動向多些關注,也是無可厚非。


    然而他一開口就能夠點破李秘的意圖,可就不僅僅隻是關注,而是一直在窺視!


    當他提及太平令之時,李秘也是心頭發緊,畢竟太平令無論是在朝堂還是江湖,那都是極其隱晦的辛秘,尋常人是無法得知的。


    張國祥作為正一派第五十代天師,龍虎山的掌教大真人,神通廣大,知道太平令也不足為奇,真正讓李秘感到驚詫的是,他竟然毫不掩飾自己對太平令的渴望!


    在這個秘聞之中,能夠得到太平令的人,就能夠左右天下時局,成為黑暗之中的隱龍,這是足以改天換地的一股力量!


    張國祥覬覦太平令,是否能夠說明,他的心中也有爭奪天下的野心?亦或者說,他是正派龍首,隻是為了守護太平令,以免太平令落入邪惡之人的手中?


    李秘並不奢望能夠從提問之中得到答案,因為張國祥的表情也說明了一切。


    麵對李秘毫不掩飾的問題,張國祥隻是微微抬起眼皮來,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而後朝李秘道。


    “你知道太平令一分為二,但卻不知這兩半太平令有些甚麽淵源,且待我與你細說一番吧。”


    “當年的太平道分崩離析,太平令一分為二,一塊是陽令,另一塊則是陰令。”


    “陽令一直掌控在正道手中,青天白日之下,便能號令天下英豪,維護人間公義正道,有時候也會落入到皇帝的手中。”


    “自打太祖一同山河,開創大明盛世之後,陽令便一直在皇族朱家之中!”


    “陽令在皇帝手裏?也就是說,這枚陽令,如今在朱翊鈞的手中?”聽得這等秘聞,李秘也是心頭大驚!


    至於另一半,也就是那枚陰令,也就很容易推想,該是見不得光的邪惡之人在掌控。


    諸如群英會和太平道乃至於白蓮教等等,都在爭奪這枚陰令,誰能得到陰令,就能嘯聚這些惡人,成為地下的魔王!


    其實也不難想象,這一百多年來,群英會該是掌控著陰令的,隻是群英會遭遇分裂之後,太平道趁虛而入,奪走了陰令。


    張國祥接下來的敘述,也證實了李秘的猜想,太平道和群英會是爭奪陰令的最大勢力陣營,也是最棘手的敵人。


    此時想來,周瑜入宮輔佐朱翊鈞,目的隻怕並不是那麽簡單,或許想要趁機奪走朱翊鈞的陽令,或者幹脆直接毀掉陽令,這也是極有可能的了。


    “皇帝火燒正陽門,或許是為了讓你名正言順起複為官,但貧道敢斷言,除了正陽門,他還會繼續燒神武等其他三門,而且時間會越來越頻繁!”


    張國祥此言一出,李秘心情就更是複雜,倒不是張國祥即將要說出陽令的秘密,或者說朱翊鈞火燒宮門的真正原因和意圖。


    而是因為張國祥竟然連朱翊鈞火燒正陽門是為了讓李秘起複的事情,他竟然都知曉,要知道這是昨日裏的事,除了李秘和朱翊鈞,知道的人也就隻有陸家茅!


    這也意味著,陸家茅即便不是張國祥安插在朱翊鈞身邊的密探,也必然給張國祥通風報信了!


    一想到陸家茅這樣的皇帝死士,竟然與張國祥有如此深厚的牽連,而若不是張國祥此時防守不嚴,讓李秘推敲出來,隻怕是如何都無人知曉這層關係的了!


    是人就有野心,也不能因為有了野心,就輕易判斷一個人的善惡好壞,即便張國祥對太平令有覬覦之心,也不能說他就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但因為有了這一層,許多事情李秘就必須要慎重考慮,此時沉思片刻,終究是朝張國祥問道。


    “師尊如何能肯定皇帝會再一次縱火燒樓?”


    張國祥意味深長地盯著李秘,許久才開口道:“因為太平令是充滿了靈性的法寶,無論是陽令還是陰令,都能腐蝕人心,若持有者心誌不堅,太平令就會趁虛而入,縱觀曆朝曆代,但凡捏著太平令不肯撒手的,最終都沒得個好下場……”


    “太平令會侵蝕人心?”


    張國祥雖然說得玄乎,但李秘也可以理解,太平令是足以號令天下的珍寶,象征意義其實大於實際效果。


    畢竟這東西一直隱藏著,諸多豪傑都不知道誰才是持有者,持有者連這一點都不敢公布出來,試問又能號令誰人?


    一旦拿出太平令來召集天下英豪,那麽這些英豪就全都知道你是持有者,引來的必然是血雨腥風的殺戮!


    當然了,若眾人皆知陽令一直在朝廷,在皇帝手中,或許爭奪之心也就沒那麽強烈了。


    因為人力有窮時,一個人本事再大,能與皇帝爭東西?


    所以說,太平令的象征意義其實比實際作用要大很多,更何況朱翊鈞這樣的九五至尊,如何都不願看著太平令流落人間,對太平令太過看重,晚年或者意誌消沉之時,難免要影響判斷力,這也是說得通的。


    這也是李秘所能想到的最科學的解釋,萬萬不信這太平令裏頭果真住著甚麽邪物或者靈魂之類的東西。


    然而張國祥言之鑿鑿,李秘也不好當場反駁,隻是朝張國祥問道:“所以師尊想讓我幫你取得太平令的陽令?”


    張國祥也不隱瞞,朝李秘道:“皇帝沉屙已久,即便我進宮伺奉,能延壽三年五載已經是神仙手段,若是不成,我張國祥聲名掃地也便罷了,更要連累龍虎山,所以入宮的風險便也不言而喻了。”


    “可即便貧道出手,皇帝陛下也未必能夠好轉起來,最多是吊著這條命,漸漸虛弱下去,屆時將是他此生之中最為虛弱之時,若他耐不住陽令的侵蝕,做出一些瘋狂之事來,怕是整個天下都要遭殃,不得不防啊……”


    雖說張國祥此時表現出來的,盡量往陽令守護者的方向靠攏,可李秘始終是不太放心。


    因為張國祥與陸家茅有勾結,而這一切連朱翊鈞都蒙在了鼓裏,實在是見不得人。


    很難現象,皇帝身邊最信任的人,竟然也犯了欺君之罪,皇帝對此卻是一無所知,若陸家茅想要做些甚麽可怕的事情,試問有誰能夠阻止?


    越是這般想,李秘就越是不放心,張國祥也已經看得出來,便皺起眉頭來,朝李秘問道。


    “你信不過為師?”


    李秘看了看張國祥,並沒有正麵迴答,隻是搖頭道:“這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若太平陽令在皇族手中,不比流落民間要好麽?”


    “如今內宮安穩,外患盡除,可以說天下太平,為何還要去碰那太平陽令?”


    聽聞李秘的問題,張國祥搖了搖頭,朝李秘道:“你確實是個有本事的年輕人,這些年被你這麽折騰一番,外患確實盡除,然則內憂果真沒有了麽?”


    “且不說四川雲南諸多苗蠻之地,單說京東地方,就有聞香教和青陽教等多個教派,糾集信徒,嘯聚教眾,仇視官府而禍亂地方,若不是你帶出來的那批青壯軍將在鎮壓,這要亂成甚麽樣子?”


    張國祥此言一出,李秘也不得不承認,就如同四川之地,此時正是秦涼玉在帶兵鎮守,而趙廣陵也從遼東被調迴來,此時負責的是西北邊防。


    雖說地方上都是一些小騷亂,並沒有達到讓朝廷大張旗鼓去剿匪的地步,但亂象頻生,這是不可否認的。


    朝堂上所謂的內患盡除,很大程度上是關於鄭貴妃和朱常洵,至於地方上的這些小打小鬧,他們自是看不上的。


    李秘對地方上的動靜也有所了解,但並未幹預,因為這些大大小小的叛亂,才是最好的練兵對象!


    雖然這麽想會冷血一些,但事實確實如此,想要保持軍隊的戰鬥力,就必須不斷地以戰養戰,否則安穩十年八載倒也罷了,繼續安逸下去,當真沒了可用之兵,那才是亡國之始!


    不過李秘到底是分得出輕重緩急的,即便地方上並不安穩,但也不能以此為借口,要把太平陽令給據為己有,這枚太平令若流落民間,那才是真正要掀起大亂。


    再者,即便要從朱翊鈞手裏奪走這枚太平令,李秘也絕不會將之拱手讓人,若隻剩下一個選擇,李秘寧可自己掌管這枚太平令!


    所以對於張國祥的交換條件,李秘是如何都不會答應的。


    見得李秘遲疑不決,張國祥也不著急,朝李秘道:“為師知道你在顧慮些甚麽,你且看著吧,也不消太久,你很快就會明白,那枚太平令,交給我天師府,才是最穩妥的。”


    太平令雖然從太祖朱元璋的洪武年開始,便一直被皇族捏在手裏,可張天師這一脈源遠流長,明朝尚未建國之前,太平陽令就一直在天師府之中!


    所以張國祥才有這樣的底氣,與李秘正大光明來商量這件事,雖說李秘有所擔憂,但張國祥也拿出了宗師真人的風度來,並不催促,也沒有任何脅迫的意思。


    他甚至沒有拒絕李秘的客套,果斷留在了李秘府邸,說是要等待李秘孩兒的出生,就仿佛從未與李秘談及適才之事那般。


    張國祥不提,李秘自也不會主動說起,然而眼看著沒幾日就臨產,事情終究還是讓張國祥給不幸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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