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賓館這裏撞見李秘,田義也覺著事情不對,可李秘說出緣由來,卻又無懈可擊,再加上李秘對自家遭遇的憤憤不平,也就變得那般理所當然了。


    而且田義與李秘在門口這麽一耽擱,沈鯉也從裏麵走了出來,田義就更是不疑了。


    “田公公也在?”


    “沈大人……”


    田義與沈鯉點頭行禮,而後朝沈鯉道:“奴婢是過來宣召光海君入宮麵聖的。”


    沈鯉也恍然:“原是如此……本官是過來核對行程的,這……這李秘順道過來告別,便帶過來了。”


    田義也點頭道:“理當如此……”


    如此說著,田義便拱手失陪,走進國賓館去了,他的背影剛剛消失,沈鯉便朝李秘問道:“果然讓你猜對了,你怎麽知道皇上一定會宣召光海君?”


    李秘看了看田義的方向,而後才迴過頭來,朝沈鯉道:“皇上在乎的可不是光海君,也不是自家兒子,而是皇家的體麵!”


    “皇家體麵?”


    “正是!”


    “沈老您想想,這光海君比大皇子也就年長三四歲,可他已經獨立出使我大明了,還帶著偌大的使節團,光海君無論在賓館還是朝堂上,表現如何,沈老該比我更清楚……”


    “雖說窮人孩子早當家,朝鮮那破地方,王子王女早熟早慧也是情理之中,可我泱泱中華,沒道理輸人一頭,皇子是國家的未來,皇子落了下風,反不如一個朝鮮光海君,你讓聖上怎麽想?”


    李秘如此說著,沈鯉也是恍然大悟,難怪李秘要說,朱常洛打光海君這個耳光,比這幾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更能博得萬歲爺的歡喜!


    “所以你過來叮囑光海君,讓他幫著說些大皇子的好話?”


    李秘聽得沈鯉的問題,卻搖了搖頭,微笑道:“不,正好相反,我讓他如實相告,心裏有氣也別藏著掖著,因為宮裏發生的事情,是如何都瞞不過大明皇帝的!”


    沈鯉雖然是個耿直忠臣,但並不代表他愚笨,他雖然厭惡黨爭那一套,但對於官場的手段和心思,他都非常清楚,李秘說到這一步,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若光海君刻意幫皇子說話,反倒顯得太假,隻怕皇上也會認為是皇子勾結外使給自己刷好評。


    而且沈鯉比田義更清楚,今次可不是李秘主動找上門來的,而是光海君事後才知道發生爭執且打自己一記耳光的乃是大明皇子,他生怕得罪了皇子,才主動找李秘過來解決問題的!


    沈鯉也不得不佩服李秘這一手,朝臣們爭了這麽多年,甚至不惜與皇帝慪氣,耿直官員不知折損多少,卻終究沒能把朱常洛扶上東宮之位。


    可此時看來,李秘這一手極有可能會成功!


    皇帝之所以厭惡這件事情,並非認為立儲沒有必要,也更不是不想權衡皇子之間的優劣,更多的厭惡來自於朝臣們的相互傾軋和爭鬥,使得立儲之事乃至於皇子們,都成為了朝臣爭鬥的籌碼和由頭,這才是朱翊鈞最為厭惡的事情!


    而李秘卻跳脫出這種爭鬥的狀態,隻是讓朱常洛和光海君站在一處對比了一番。


    這是一個樸素的道理,那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的套路!


    是啊,光海君這個別人家的孩子,也才十三四歲,便已經領著使節團出使大明,貞慎翁主比光海君更小,還是個小女孩子,都跟著過來了。


    這對兄妹年紀並不比朱常洛大多少,但他們已經肩負著朝鮮王國的興衰,他們過來是求援的,若無法求得大明的援兵,朝鮮即便不會立刻被日本占領,也會被打得千瘡百孔!


    憑什麽別人的孩子在這個年紀就能夠獨當一麵,拯救家國百姓於水火,我朱翊鈞的兒子在同樣的年紀,卻要受到群臣們的挾持,用來當成政治鬥爭的工具?


    相較兒子和朝臣,朱翊鈞更討厭朝臣,若不是朝臣們上竄下跳,他又怎麽會遲遲不給兒子們封王!


    朱常洛連光海君都敢打,別人能出使上國,我家兒子為何就不能代替老子禦駕親征!


    推己及人,將心比心,沈鯉很容易就能夠體會到這一點,也難怪李秘底氣十足,他沒有參與政治鬥爭,沒有使用甚麽卑鄙手段,光海君和朱常洛的相遇雖然不是偶然,但兩人之間的衝突卻是自然而然的,根本就沒有甚麽見不得人。


    而且李秘也沒有教唆朱常洛打人,兩人之所以發生衝突,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連李秘都沒有預想到這一點,他隻是認為背景不同,遭遇不同的兩個年輕人,應該會發生一些甚麽。


    光海君性格陰鷙且張揚,朱常洛內斂而孤僻,兩人相遇,他又不清楚朱常洛的身份和性格,隻消朱常洛表現得強勢一些,自然也就會來事了。


    李秘本打算用貞慎翁主的那份恩情,教光海君在皇帝麵前說幾句話,沒想到王恭妃那邊還沒來得及通知李秘,光海君便主動找到了李秘頭上。


    想來光海君這麽聰明的人,迴頭想想,能夠在宮裏行走,又敢打自己耳光的,除了皇子也沒別人,自然也就知道自己闖禍了。


    他闖禍得罪皇子可不打緊,連累朝鮮國得不到大明朝援兵,那邊是民族罪人了!


    而且他今次來的另一個目的也是為了求賜王世子封號,隻要能夠成功,迴國之後就不需要再擔憂被哥哥們迫害,反倒能夠後來居上,成為國儲!


    所以他才找到了李秘,而李秘也是樂見其成,自己連編造借口的力氣都省了,一套說辭勸下來,光海君自是信服不已的。


    李秘也不知道朱翊鈞召見光海君會問些甚麽,但到了第二日,朱翊鈞派王安來宣召李秘進宮,李秘便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大半了!


    當李秘再度來到啟祥宮,朱翊鈞正在逗弄著小皇子朱常瀛,李敬妃則眯著好看的雙眼,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這種和諧融洽的場景,也讓李秘鬆了一口氣。


    王安帶著李秘在外頭等著,也不敢開口說話,生怕破壞了這甜蜜的一幕,倒是李敬妃眼尖,見到了李秘,便輕輕扯了扯朱翊鈞。


    朱翊鈞往外頭看了一眼,便招了招手,示意王安帶李秘進去。


    李秘走進去之後,便拜道:“小民李秘,叩見皇帝陛下。”


    朱翊鈞見得李秘這般做派,也是氣笑了,朝李秘道:“你這是故意擺怨氣給朕看咯?”


    李秘卻不起來:“小民不敢。”


    朱翊鈞笑罵道:“行了行了,別一口一個小民,敬妃整日念叨要收你做契弟,朕雖然覺著你是外臣,到底有些不妥,但心裏沒將你當外人,你再喊一聲小民,就給朕滾出宮去!”


    李秘這才站了起來,拱手道:“謝萬歲聖恩,謝娘娘掛懷……”


    李敬妃也搖了搖頭,朝李秘道:“若沒有你,就沒有我和皇兒的今日,該是我們感謝你才對的。”


    李敬妃到底是個賢淑優雅的,幾句話便使得氣氛極其融洽,充滿了人情味。


    “以往都是你跟萬歲爺在聊朝堂上的事,我這個婦道人家也插不上嘴,今日總算是輪到我說話了。”


    李敬妃如此一說,自己也笑了起來,朱翊鈞在一旁微微笑,也不說話,仿佛將主導權都交給了李敬妃。


    李秘也一頭霧水,便朝李敬妃道:“娘娘有何訓示,臣緊心聽著呢……”


    “你說話這般見外,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還是爺來說吧……”


    李敬妃又將這話題丟給了看熱鬧的朱翊鈞,朱翊鈞點了點李敬妃,這才朝李秘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敬恩之時的眼神,朕和敬妃都看在眼裏,看得出你是個喜愛孩兒的人,隻是眼下都仍未婚配,敬妃既然自認是你契姐,也是操心,尋思著給你張羅一門親事,你覺著如何?”


    李秘也是愕然,雖然他已經習慣了朱翊鈞的套路,知道這是打一棍子給個棗子,因為剝奪自己官服的事情,眼下不提政事而說私生活,就是拉親近,給李秘一些恩情。


    可李秘對甄宓是真心真意,即便明知道張黃庭對自己有意思,仍舊沒有接受,又豈會接受李敬妃給自己張羅婚姻大事!


    這事情若是由朱翊鈞說出口,那便是旨意,可大可小,李秘趕忙想開口拒絕,然而此時李敬妃卻開口道。


    “你也別著急,你萬歲爺器重的臣子,萬歲爺自然要找個配得上你的,妾身已經與萬歲爺商量過了,你正式認了我這個契姐,那個貞慎翁主就賜婚於你……”


    “甚麽?!!!”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慢說他跟貞慎翁主沒有半點情分,便是有情,貞慎翁主這種沒發育完全的小丫頭,也不是李秘的口味啊!


    而且這可不是尋常的跨國婚姻,裏頭承載著政治意義,那是李秘如何都不願沾碰的東西!


    李秘生怕朱翊鈞要拍板,也顧不得這許多,趕忙解釋道:“可萬萬不敢,貞慎翁主金枝玉葉,臣豈能高攀,再者,臣……臣已經有了心儀之人……早已訂下盟誓,今生非她不娶……”


    朱翊鈞和李敬妃聽得此言,卻是一臉的恍然,兩人相視一笑,李敬妃出聲問道:“你說的可是你身邊那個甄宓姑娘?”


    雖然甄宓從未插手宮中之事,但朱翊鈞和李敬妃知道她的存在,也並不值得驚奇,李秘也終於看得出來,讓貞慎翁主嫁給自己,說不定隻是這兩公婆的試探罷了。


    即便李秘真的認了李敬妃當契姐,也隻是個外戚,成不了國親,更不是宗室子弟,即便朱翊鈞封賜高超品銜,朝鮮方麵估計也不會滿意。


    李秘也不知為何,突然嗅出一股陰謀的氣息來,想了想,便也朝朱翊鈞點頭道。


    “正是,甄宓與我已然私定終身,便隻是差個名分罷了,她家鄉比較遠,臣卻一直忙於公務,如今無官一身輕,正想著與她迴家鄉去提親呢……”


    朱翊鈞聽得李秘率先截斷了話頭,甚至連官都不要了,眉頭也是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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