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進入這朝代,接連調查案子,又諸多曆險,總是接踵而至連綿不絕,李秘馬不停蹄,極少有機會能好好睡一覺,今番也算是美美地睡了一覺。


    當然了,除了醒來時腦殼太疼,舌頭被咬傷,傷口刺痛得難受,其他體驗都非常的完美。


    李秘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暖席上,周圍是個小船屋,走出外頭一看,前方是迷迷蒙蒙的江霧,煙籠沙洲,魚鳧低飛,蜻蜓懸空,水麵上飄著綠色的浮萍,偶爾有魚有過,吐出一串泡泡。


    身後則是煙雨小村,阡陌交通,有農夫荷鋤,有牧童死力地扯著一頭倔牛,手裏一滑,便一屁股坐在泥水裏,惹得旁邊的農婦捂著肚子大笑。


    這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也著實讓人舒服,唯獨讓李秘不舒服的是,屋前的茅草亭子裏,一人坐在木桌邊上,留給李秘一個完美的背影。


    她的腰肢繃得有些直,勾勒出豐滿的臀部曲線,遙遙看去,就像一個葫蘆,細腰大屁股,實在讓人浮想聯翩。


    李秘一時也是看癡了,而她沒有迴頭,卻隻是說道:“過來坐吧,再看我就要挖眼珠子了!”


    李秘也苦笑一聲,隻得走過去,坐在了她的對麵,而後將鎖住他雙腳的鐐銬都搬到了桌麵上來。


    “這個真的有必要麽?”


    李秘指了指那沉重的鐵銬,朝甄宓抱怨道。


    甄宓連一眼都懶得看,將手裏的酒杯遞了過來,那杯沿上還留著半個紅唇印。


    此女作風果是豪放,但李秘在船艙之中已經知道,她本性並非如此,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每個人都戴著麵具披著畫皮過日子,但並不一定要揭開給別人看。


    李秘並非好酒之人,喝了一口,卻是辣喉的烈酒,難怪甄宓滿臉潮紅。


    “如果……我說要放你走,你信嗎?”


    李秘本想順著譏諷兩句,可開口卻說了一個字:“信。”


    原因很簡單,若她想關李秘,根本不可能無人看守,雖說把李秘禁錮起來,但李秘還是願意相信她。


    “你這麽信我?”


    “我不是信你,我看了這左近的環境,若你想留我,也不必帶我來這個地方,直接把我埋了不是更好?又何必跟我喝酒聊天?”


    雖然李秘的理由非常充分,但甄宓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癟了癟嘴,朝李秘道:“你說話一直這麽讓人討厭麽?”


    李秘微微一笑,取出煙槍來,將煙絲裝上,而後朝甄宓問道:“有火嗎?”


    甄宓愣了一下,而後轉身迴屋,取了個火折子來,給李秘點著了煙絲。


    李秘深深吸了一口,一臉滿足地吐出煙霧來,看著甄宓滿臉好奇,便將煙槍遞了過去。


    甄宓有模有樣地學著抽了一口,卻隻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有想象之中那般被嗆到。


    “如何?”


    “西洋人的鬼東西,古怪!”甄宓如此說著,將煙槍還給了李秘。


    李秘嘿嘿一笑:“這就是你不懂享受了。”


    “也隻有你這種怪裏怪氣的人,才總是擺弄這些古怪的東西了。”


    李秘也不辯駁,默默抽著煙,而後朝甄宓問道:“其實你也不知道呂坤在哪裏,程昱的人也在找他,對不對?”


    甄宓陡然睜大雙眸,一臉的難以置信,這種表情已經給了李秘答案。


    其實早在調查呂坤房間之時,李秘就發現了問題所在,若是程昱的人劫走了呂坤,他們根本不需要花費這麽多的精力,偽造這般精細的現場。


    而在青牌館之時,李秘也見識了程昱那隱秘檔口的人員配置,不管是武功本事,還是頭腦智慧,這些人都沒個像樣的,想要偽造和布置出這樣的現場,並不太可能。


    同樣的理由,甄宓雖然也聰明,但這種聰明是臨場應變的聰明,可以稱之為急智,而不是籌謀布局的那種睿智。


    所以甄宓也不大可能布置出那樣的現場來,思來想去,李秘便得出了一個極其可能的結論。


    那房間的現場是呂坤自己布置的!


    他早就想好了要隱藏起來,為了不留下破綻,他甚至連貼身保護他的老嫗也都欺騙了。


    而買通更夫的那個姑娘,同樣也是破綻之一。


    呂坤必定發現了青牌館裏的人有貓膩,一直在暗中對他虎視眈眈,所以才將禍水東引,把李秘等人引到了青牌館去。


    因為如果是程昱的人所為,他們絕不會用青牌館的人,即便用了,以他們的做事風格,賄賂更夫之後,直接殺掉更加省事,一個更夫的性命,在他們眼中根本就不值錢。


    他們也不可能讓那個女人迴到自己的老巢,從而留下蛛絲馬跡,讓李秘等人調查到他們頭上來。


    結合這種種,便可推斷得出,所有這一切,都是呂坤自己搞出來的!


    呂坤是經世大儒,又是朝廷高官,任職履曆是從知縣開始,而後是按察、巡撫,再到都察院的左右僉都禦史,而後又是刑部的左右侍郎,可以說他整個履曆都與刑名司法有關。


    再加上呂坤精通百家雜學,幾乎算是個全才,有了這些基礎,他想要布置出一個現場來,又有多難?


    “既然你知道他不在我手裏,又跟蹤我做甚?”甄宓說起這句話,竟沒有惱怒,眼中反而充滿了希望。


    李秘看著她的眼神,隻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再說甚麽。


    雖然沒有答案,但甄宓還是笑了笑,取出鑰匙來,將李秘的鐐銬全都除掉了。


    “你可以走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好言好語,往後又該刀兵相見了……”


    “你是王佐的人,又怎會跟我刀兵相見?”李秘如此反駁著,可剛出口,他便心頭一緊,再看甄宓,後者的緊皺眉頭,李秘就更是確定了!


    李秘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將戚家刀扛在雙肩上,而後朝她說道。


    “那我便走了。”


    甄宓沒有抬頭,隻是倒了杯酒,李秘走出兩步,想了想,又扭頭問道:“想來你也不會告訴我真名吧?”


    甄宓搖了搖頭,朝李秘道:“名字甚麽的,也沒那麽重要,不是麽?”


    李秘想了想:“也是。”


    如此感慨了一下,李秘便繼續往外走,甄宓的頭埋得很低,卻又不知該如何挽留。


    過得片刻,她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男兒溫熱,李秘已經出現在她的麵前,俯下身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在她的額頭上深深吻了一記!


    這個瞬間,她的心髒與靈魂仿佛被雷電擊中一般,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她直想尿!


    那一刻,她多麽想留住李秘,可等她迴過神來,李秘已經走遠,而她的手心裏,是李秘趁機偷偷塞給她的一枚錢幣。


    這錢幣她從未見過,金黃色的錢幣很硬,沒有黃金那麽軟,分量也沒有那麽重,但上麵的圖紋卻異常的細膩和精美!


    這也是李秘僅剩的一個硬幣,也是李秘最為珍視的東西,那雙皮鞋讓周瑜換走之後,這枚硬幣便是他對後世生活的寄托和依賴,而如今,他卻將這枚硬幣,送給了甄宓。


    他知道往後就是生死敵人,再沒辦法這樣鬥嘴,更沒辦法坐下來喝酒抽煙,甚至不能好好看一看對方。


    無論如何,不管兩人之間是否存在情愫,起碼曾經擁有過彼此,在這個時代,也算是非常難能可貴的經曆,尤其在發現甄宓並不似表麵那般輕浮之後,這段經曆就更讓李秘珍惜了。


    離開船屋之後,李秘沿著田埂走出了煙雨小村,問清楚了方向,便走到了官道上,沒多久就碰上了一輛拉貨的牛車,搭了個順風車,迴到了應天府這邊來。


    此時應天府的城門都加強了戒備和搜查,想來應天府對青牌館的事情展開了調查,正在搜索那名掌櫃一幹人等吧。


    李秘身上還有張孫繩給的臨時通行牌,所以即便身上帶著兵刃,也沒有經過搜查,到了內城,才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麵,可不是米迦勒麽!


    這高大的紅毛鬼想來已經等很久,見得李秘,便朝身邊的公差道:“這位便是李秘捕頭了!”


    那應天府的胥吏趕忙給李秘行禮,朝李秘道:“李總捕你可算是迴來了,府尹大人就差沒把金陵城給翻過來了!”


    李秘也知道自己失蹤了一夜,這些人鐵定會擔心自己,不過李秘考慮的卻是別的問題。


    既然程昱沒有抓到呂坤,甄宓也不知道呂坤的下落,呂坤自己躲了起來,又該如何尋找此人?


    難道還要再到那個小院去搜尋一遍線索?亦或是改變一下思路,再尋找其他的突破口?


    李秘如此沉思著,倒是將那胥吏給晾在了一旁,那胥吏也赧然一笑道。


    “李總捕出去了兩天,想必也累了,讓在下先帶你迴縣衙見過府尹大人,而後好好歇息吧。”


    “甚麽?兩天?”李秘不由吃了一驚,他一直以為自己隻是在那個地方睡了一夜,怎麽可能兩天就過去了!


    這句話仿佛觸動了李秘靈魂深處的記憶,一幕幕畫麵陡然湧入到李秘的記憶中來,他抬起手,嗅聞了自己的衣服,上麵仍舊留著淡淡的香味。


    這一刻,李秘或許終於明白,甄宓為何這麽舍不得他離開,也終於明白,自己為何在臨行之前,鬼使神差地吻了她的額頭了。


    這些迴憶雖然有些模糊,但充滿了快活與甜蜜,隻是這往後又如何與甄宓生死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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