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帶水道縱橫,河流交通,舟楫便利,嘉興府往蘇州府去時,走水路更是省時省力。


    範榮寬已經準備好官船,離開府衙沒多久,便登上了官船,少了車馬顛簸,沿途水樹飛鳧,煙雨籠沙洲,蘆花似雪,漁翁懶提鉤。


    範榮寬與吳惟忠都是長官,自然是坐在船艙裏品茗,範重賢無聊得緊,帶著一幫狗腿子,到船尾垂釣去了。


    胤營的弟兄們分布甲板各處,眸光如鷹,環顧四裏,便是江上翠鳥,隻怕也不敢靠近這艘船。


    李秘早先也聽吳惟忠說過,今番案子發生在吳江縣的同裏鎮,這吳江縣乃屬蘇州府,不過距離嘉興已經不遠,雖說如此,卻仍舊是蘇州府轄區,為何會到嘉興府來求援?


    這就不得不說起這案子的詭異之處了。


    話說宋知微與陳和光等人,乃至於鎮守太監王沐德的人馬,得了李秘的情報之後,便讓指揮使司的人四處刺探,沒多久便得了迴報!


    他們發現了小股倭寇前鋒的蹤跡!


    這些倭寇前鋒是潛伏到內陸來探路的,與那些潛伏在蘇州府的細作不同,這些倭寇都是船上的人,都是貨真價實窮兇極惡的倭寇武士!


    得益於李秘的情報支持,蘇州知府陳和光與推官宋知微發動清洗,將蘇州城裏的倭寇細作給挖了出來,都丟到了牢裏。


    這些倭寇前鋒沒了接應,便迷了方向,他們都是船上人,雖然有沿海的漢奸假倭寇,以及一些綠林大盜做向導,但也不敢再冒進,便暫時蟄伏了起來。


    同裏鎮裏有個婆龍砦,此處靠山麵水,退有所據,進有所依,還能通過水路來逃跑,所謂易守難攻,對倭寇而言,是個絕佳的營地。


    指揮使司的人正是探查到了婆龍砦的所在,便通知了陳和光等人,連同衛所的官兵,一道前來圍剿!


    然而當他們抵達婆龍砦之時,卻並未受到任何的抵抗!


    據說婆龍砦裏頭倭寇一百六十七人,全都死絕,隻得一人生還,而此人並非倭寇,事情內幕,便也就著落在此人身上。


    然而此人卻口出癲言狂語,無人能識,好在衛所那邊有個士兵,認得此人所穿衣物,乃是嘉興府特有的織線與繡染,初步斷定此人乃嘉興府人士,這才求助於嘉興府。


    這些倭寇先鋒軍已經死絕,宋知微等人的消息也就斷了,所以不得不調動大量的人力來搜查婆龍砦,以及檢驗這些屍體,希望能夠從中找到新的線索。


    這無疑是極大的挑戰,工作量自不必說,蘇州理刑館的人手不夠,治下調派過來的捕快和仵作,也不堪大用,隻能讓嘉興府的四衙過來幫忙。


    李秘起初聽吳惟忠說起這案子,也是驚奇不已,隻是範榮寬收到的情報也有限,他對李秘的興趣比這案子還要重,這些細節,還是李秘上船之後,讓曹建安找到了那名給範榮寬通報的蘇州推官衙門捕頭,這才了解到了這些情況。


    這名捕頭與曹建安不同,他隻是個新來跑腿的,也隻是個單純的傳聲筒,再多的東西他也就說不明白了。


    因為信息量太少,李秘對此案也無從推敲,範榮寬與吳惟忠在船艙裏喝茶對弈閑談,他也不去摻和,青雀兒自己躲在船帆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隻有秋冬,因為是女人,在船上多有不便,又怕遭到範重賢那幫不良子的調笑,便躲在了李秘的艙房裏。


    李秘與曹建安聊完之後,便走了出來,到得甲板上,濕潤的河風吹來,清新怡人,暮靄沉沉楚天闊,雲低水清兩青天。


    此時戚沫鋒正在甲板上巡視,李秘本想過去攀談,畢竟他也想搞清楚,此人是否與戚繼光大英雄有甚麽血緣關係。


    不過戚沫鋒麵色冷峻,執行巡視任務便如上戰場一般,一副生人勿進的姿態,李秘也就沒去自討無趣了。


    這官船也就兩層,不大不小,這麽多人再加上船工水手,也就顯得非常的擁擠,可這人來人往熱熱鬧鬧,李秘卻閑了下來,反倒覺得有些冷清了。


    橫豎無聊,李秘也就想著迴艙裏,與秋冬好好聊一聊,畢竟這小丫頭的心思,他也想知道。


    李秘敲了敲艙門,頓時傳來秋冬極其警覺的聲音,李秘出聲應了,她才放心下來,可又遲遲不來開門。


    李秘難免有些狐疑,難道說範重賢的人趁機溜進來了?


    心頭越是這般想著,李秘就緊張起來,便朝裏麵說道:“秋冬,你在弄甚麽,我可要進來了。”


    這船艙上為了方便逃生,船艙都沒有正經的門鎖,李秘敲門也隻是出於禮貌罷了。


    此時便用力推了推門,那門是橫推橫拉的製式,平時倒也鬆懈,可眼下卻有些阻礙,想來後頭被人頂住了。


    李秘可管不得這些,適才自己已經發話,秋冬並未迴話,他自然要生疑。


    正用力之時,艙門一鬆,卻是開了。


    秋冬便跪在門後,神色慌張,臉色紅潤,朝李秘抱歉道:“奴婢...奴婢適才在小睡,怕...怕汙了公子的眼,所以整頓了一番...”


    李秘見此,也拿眼來掃了一下,可那床鋪卻仍舊淩亂,又何來整理一說?


    更讓李秘不悅的是,那艙房裏頭,秋冬丫頭的身後,還放著一雙皂色男鞋!


    這艙房也就鴿子籠那麽大,李秘進去都要低著頭貓著腰,秋冬此時遮掩了大半個艙門,李秘也看不確切裏頭的情況。


    “秋冬,我且問你,艙裏可有別人?”


    秋冬眼睛通紅,咬著下唇,卻最終搖了搖頭。


    李秘又問道:“你可受到威脅?”


    秋冬遲疑了一陣,又搖了搖頭。


    李秘不由苦笑一聲,朝秋冬道:“即使如此,你繼續睡吧。”


    如此說完,李秘也便離開了,秋冬望著李秘的背影,眼眶都濕潤了,卻咬著牙,將艙門關了起來。


    李秘心裏也是堵得慌,他對男女之事其實並不如何上心,畢竟他立誌成為大明第一神探,不能糾纏於感情的羈絆。


    謝纓絡確實是個大美女,可惜李秘活生生與她變成了冤家,那女人對李秘恨之入骨,至於淺草薰也就不去說了。


    當李秘見到秋冬第一眼時,這小姑娘就差沒摳腳了,這種性格在古時或許是粗鄙的,即便在後世,也不算甚麽淑女,可李秘就喜歡這種直爽的性子。


    若非對秋冬有著親近的好感,他也不會向吳惟忠提出,讓秋冬來伺候,一來是看出這姑娘渴求自由,想要主宰自己命運,二來也是對她有著不為人知的好感。


    可他對秋冬畢竟了解太少,不知道她是何方人士,也不知她經曆過些甚麽。


    雖然她不滿二十,但在古時已經算是大姑娘了,幹的又是奴婢這一行當,難免受到主人和男仆的欺負。


    也有些女婢,為了生計,不惜出賣皮肉,更有甚者,隻是因為日子太無趣,而與那些奴仆和主人廝混的,這些情況太過常見。


    李秘又想起了秋冬身後那雙男鞋,也不知秋冬是哪一類女人。


    無論如何,自己隻是給她一個尋求自由生活的機會,而並不是將她占為己有,否則她隻是從一個囚籠落到另一個囚籠罷了。


    既然給了她這樣的機會,往後的路如何去走,李秘自然也不會幹涉,李秘已經確認她沒有危險,剩下的事情也就不想去管了。


    不過李秘畢竟是男人,心裏難免不好過,船艙迴不去,李秘隻能坐在甲板上,橫豎無聊,便取下刀匣來,用軟布擦拭那柄戚家刀。


    他還沒有認真端詳過這柄刀,今日見得戚沫鋒等人都陪著形製相似的戚家刀,也來了興致,一邊擦拭,一邊細看起來。


    這刀太過鋒利,李秘甚至不敢用指尖去碰觸刀刃,倒是在刀柄上,發現了一個鐫刻的“胤”字!


    吳惟忠早已說過,這柄刀乃屬於他的故人,隻是李秘如何追問,他都沒說出這柄刀的故事來。


    李秘見得這胤字,不由想起了胤字營,難道這刀的主人,也是胤字營的?


    李秘正思量著,突然感覺到後頭有動靜,趕忙將刀刃插入鞘中,迴頭看時,卻是青雀兒,這才鬆了一口氣。


    所謂財不外露,李秘也不想讓人見到這柄刀,尤其是胤字營的士兵們,若他們知道李秘身上有這柄戚家刀,隻怕對李秘的態度也就不同了。


    對於李秘這種沒上過戰場的人,卻又佩著戚家刀,這些出生入死的士兵,隻會看不起李秘,戰刀是他們在沙場上的夥計和救命家夥,是相依為命的東西,而不是讓李秘這種人顯擺的道具。


    正是理解了士兵們這種心態,李秘才更加不想讓他們看到這柄刀,好在來者是青雀兒。


    “我能看看麽?”青雀兒故作隨意地問道。


    李秘看了看青雀兒,卻沒有答應,而是將刀收進刀匣之中,朝青雀兒半開玩笑道:“不給。”


    青雀兒眉頭一紅,掉頭便離開了。


    這也是李秘故意為之,他就是要試探青雀兒,是否與戚家軍有甚麽瓜葛,今次跟著下來,又是什麽目的,如今看來,青雀兒隻怕真與戚家軍脫不了幹係!


    青雀兒這麽一離開,李秘正打算追上去,趁熱打鐵,看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麽來,可抬頭之時,卻見得戚沫鋒就站在不遠處,用一種深沉的眸光,盯著他李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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