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內,不二莊眾莊客都喜出望外,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他們莊主的真麵目。孟浪說道:“從今以後,史龍標便是你們新的莊主,你們都要聽他號令。”眾莊客都吃了一驚,史龍標更是吃驚不已,他跪倒在孟浪麵前,說道:“莊主,這可使不得。”

    孟浪扶起史龍標,又對眾莊客說道:“明日你們便迴宋國,在塞北荒漠之地,又有何作為?”其中一名莊客說道:“我們欲與莊主一道,共同血刃敵人。”其他莊客也齊聲說道:“共同血刃敵人!共同血刃敵人!”孟浪道:“你們不走,多送幾條性命而已!我們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勝古彥。隻是我有一事相求,希望諸位能同意將這所宅子轉送給我拿三位朋友。”

    史龍標說道:“這所大宅本是莊主出財所建,何必得到我們同意!”孟浪點了點頭,又讓史龍標隨自己入了內堂。孟浪從枕邊取出兩本書籍遞與史龍標,說道:“你比我長一歲,我早該稱你為史三哥。”史龍標一聽,忙說道:“莊主,這可不行,你是莊主,我怎麽能承受得起?”孟浪說道:“這兩年來多謝你了。我雖名為不二莊莊主,但莊內大大小小的事都靠你打點。這兩本書,一本是《莊子》,是兩年前空靈道人謝遊送我的,隻是我才學疏漏,難以明悟;另一本是《元亨利貞心法》,這本書是我近日所作,我將元亨利貞的秘訣以及打氣運功的方法都記了下來,你好好練習,將來便可成為一代武林宗師。”

    史龍標說道:“莊主,我不敢接受,我怕會讓你失望。”孟浪說道:“你人品比我優,待人處事更勝於我,將來肯定是人人尊崇的一位人物,不似我這般害人無數。”史龍標又欲推脫,卻聽孟浪說道:“你帶秋宛兒一起走,讓他從此忘了‘神劍無雙’這個人。”史龍標隻得點了點頭,走出內堂,留孟浪一人靜靜地坐著。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天上的明月雖慘淡,可還是給黑暗的大地帶來了些許光明,幾朵青雲向月亮靠去,這是楚雲女母女相聚嗎?

    孟浪吹起了簫。靜謐的夜空,靜謐的月亮,靜謐的人生,隻有幾陣簫聲時時傳來。

    簫聲早入了李鶼的耳中。

    久久不眠。

    決一生死真的是一生一死嗎?

    清晨。夢醒。現實。

    李鶼一夜聽著怨訴的簫聲,醒來之時,腦海中盡是昨夜簫聲的痕跡。

    忽聽到荊楚楚喊道:“這可奇了!人都到哪裏去了?”李鶼慌忙奔出門外,隻見尹天季與荊楚楚四處張望,可再也沒有不二莊的人了。荊楚楚走至李鶼身旁,將一張紙條遞與了她。李鶼接過紙條,隻見紙條上寫著:“奉走至之名,將不二莊大宅贈與尹二少奶奶、尹三公子和荊楚楚姑娘。”署名“不二莊史龍標。”

    三人都感到奇怪,於是在不二莊轉悠,卻連一個人影也未遇到。李鶼心道:“孟浪呢?他明日不是與古彥有生死之約嗎?”她轉身入了大堂,隻見孟浪端坐其內,一動也不動。李鶼移步靠近,很想與孟浪說話。

    孟浪:“不要過來!”

    李鶼:“你為何對我如此絕情?”

    孟浪:“絕情之人是你。以前對你癡心的孟浪已經死了,如今的孟浪對你隻有恨!”

    李鶼:“難道我們不能成為朋友?”

    孟浪:“我的朋友都死了,我已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李鶼:“你為何而活著?”

    孟浪:“我為報仇而活著。我隻有仇人,沒有朋友。”

    李鶼:“你在仇恨中活了兩年,你快樂嗎?”

    孟浪:“我不快樂。但若沒有仇恨,我進活不到今日。”

    李鶼:“你已著了魔,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孟浪:“我本來就是個魔。那你呢?你嫁給了尹天仲,幸福嗎?”

    李鶼(愕然):“我••••••很幸福。我很愛他。”

    孟浪:“他愛你嗎?”

    李鶼:“他變了,不過我相信他會對我好。”

    孟浪:“謝碧瑤姐姐臨時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李鶼:“我不相信。”

    孟浪:“你為何來找我?”

    李鶼:“我隻是覺得內疚,想看你過得好不好。”

    孟浪:“我很恨你。”

    李鶼:“我很同情你。”

    孟浪:“你走吧!不要再來見我,否則你會有殺身之禍。”

    李鶼:“是你殺我?還是古彥殺我?”

    孟浪:“古彥會殺你,我也會殺你。”

    李鶼(向前走了幾步):“我不信你會殺我。”

    孟浪:“不要過來。我對任何人都很無情。”

    李鶼(又往前走了幾步):“我不相信你會對我無情。”

    劍光一閃,李鶼暈了過去。

    當再次醒來之時,李鶼見荊楚楚與尹天季二人圍在自己身邊,她隻覺得右腿隱隱作痛,憶起當時劍光一閃,孟浪一劍刺向她的右腿,她是柔弱女子,立即暈厥過去。荊楚楚一喜,笑道:“鶼姐姐,你醒啦,你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李鶼一驚,說道:“一天一夜?那孟浪與古彥決鬥了嗎?”尹天季歎了一口氣,說道:“現下應該決鬥了吧?”李鶼一急,慌忙起身,說道:“我要陪他一起去,他受了很多苦。”荊楚楚說道:“他是忘恩負義之人,他將你刺傷,你何必再管他的事?”李鶼說道:“不!他隻是不讓我到隔壁之漠去冒險。”她再也不理會尹荊二人,搖搖晃晃地來至馬棚,解了馬繩,翻身上馬,向東疾馳而去。

    一望無垠的黃沙;一雙含淚的眼睛;一段傷心地過往。

    黃沙撲麵,柏楊後退,戈壁上留下一道深深地馬印,李鶼負著傷痛,不住動性,隻希望孟浪能活著。

    戈壁之漠。數堆沙丘依次列著。沙丘不遠處,兩名青年相視而立,一人手裏握著刀,一人手裏提著劍。晨風吹來,二人的發絲也隨飄遊。兩人的目光都似利器一般鋒利,孟浪在西側,古彥在東側。

    古彥:“黃沙之地,正是你我二人決一生死之處。”

    孟浪:“你必死無疑。”

    古彥:“你並不可怕,隻是很狂傲。”

    孟浪:“我以前覺得你很聰明,今日才發現你很愚蠢。”

    古彥:“哦?”

    孟浪:“你沒有睡好人生的最後一場覺,你很早就來到這裏搜查,你害怕我在這裏布置機關。”

    古彥:“你怎麽知道?難道你偷偷地跟著我?”

    孟浪:“沒有。我隻是在不二莊睡覺。你聰明過了頭,所以很愚蠢。”

    兩人都不答話了,拿好兵器,隻等對方攻來。黃沙漫漫滾動。千古不變的戈壁。永恆不衰的晨曦。

    古彥開始移動,他拖著五虎斷魂刀向孟浪衝來。剛到他的身邊,忽地一揚寶刀,向孟浪小腹劈去。古彥笑了,因為他劈中了;孟浪也笑了,因為他被劈中了,他可以解脫了。忽地孟浪寶劍一揚,劍光一閃,鋒利的寶劍刺進了古彥的心窩,古彥臉上的笑靨成了苦笑。

    孟浪:“你沒想到吧?”

    古彥:“你不躲開,就是為了刺我一劍?”

    孟浪:“樂極生悲,你以為你勝了,其實你敗了。”

    古彥:“是。我以為一刀就可以劈死你,所以疏忽了。我萬萬想不到你會用同歸於盡的方法。”

    孟浪:“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隻有想不到的事,隻是你教我的。”

    古彥:“你果然比我可怕。”

    孟浪:“是,我比你可怕。我敢把自己的性命作為棋子,而你可以將任何人作為棋子,卻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作為棋子,所以你贏不了我,我一劍便刺進了你的心窩。”

    古彥:“你也沒能贏我,我一刀劈在你的小腹上,我們倆誰都活不成。”

    孟浪:“我隻是江湖人人欲誅的惡賊,而你卻是人人吹捧的刀神,我一死並沒有什麽可惜,可你的名望、你的地位都會隨你一起埋入墳墓。”

    孟古二人同時抽兵器,哧的一聲,兩人的傷口處都噴出血來。古彥被劍刺中了心窩,劍一抽,他立時倒地,眼睛睜得大大的,臨死之前,他還不敢相信孟浪一招便要了他的命。

    孟浪依舊站著,鮮血流個不停。忽地他大喝一聲,將劍尖朝上,使出全身內力,把扶風劍射上了天。他想用扶風劍殺死老天,劍至半空,終於還是落了下來。孟浪隨著劍落地之聲,也摔倒在地。他望了望古彥的屍體,有望了望了老天,淒聲說道:“老天,我最終還是殺不死你。”

    架駕駕,李鶼駕馬來到,她迅速翻身下馬,跑到孟浪的身邊,說道:“孟浪,你感覺怎麽樣?”孟浪微微抬頭看了李鶼一眼,說道:“我說過不想見尹家之人,你為何不放過我?我為何要死在尹家人麵前?”

    李鶼蹬下身來,她見孟浪全身上下都是鮮血,嘴唇毫無血色,知道他活不久了,哭道:“孟浪,你為何連死也不願見我?”孟浪冷冷說道:“你讓我一生在痛苦中度過,我要讓你下半生在內疚中度過。”李鶼痛苦地說道:“你好狠的心。”

    孟浪冷冷一笑,他開始不停地咳嗽,全身發抖。孟浪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竟是禦風斬秘籍。孟浪將秘籍遞與李鶼,說道:“將••••••將它毀了。把扶風劍和五虎斷魂刀也毀了。”他的神智開始模糊,不停地說道:“射月妹妹••••••射月妹妹••••••”李鶼見他不停地抽搐,慌忙用手抓住他的手,隻感到孟浪的手使勁一抓,終於不動彈了。李鶼知孟浪已死,淚珠兒如春雨般落了下來。

    她思起孟浪的最後請求,起身去拾五虎斷魂刀和扶風劍。古彥雖死,可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柄五虎斷魂刀,李鶼好不容易才取出五虎斷魂刀,又伸腳踢了古彥屍體幾腳,罵道:“惡賊!誰讓你害死孟浪!誰讓你害死孟浪!”

    忽聽到有人喊道:“鶼妹,把禦風斬秘籍給我。”不知何時,尹天仲已來到李鶼身後。李鶼望了一眼尹天仲,心中竟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之感,她後退了兩步,說道:“我答應了孟浪,要將這本害人的秘籍毀了。”

    尹天仲臉有怒色,說道:“我是你丈夫,你卻和孟浪這小子勾勾搭搭。”他上前去往孟浪屍體上踹了幾腳,嘴裏不住罵道:“你死了也入十八層地獄。”李鶼見狀,心中竟有十分的怒火,她鼓起勇氣向尹天仲撞去。

    尹天仲是習武之人,雖不是江湖高手,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綽綽有餘,他見李鶼撞來,一把揪住李鶼的頭發,罵道:“小賤人,我叫你外麵偷漢子。”他順手打了李鶼兩巴掌,又一腳踢在李鶼肚上。李鶼倒退了幾步,嘭的一聲摔倒在地。李鶼怎麽也不敢相信,平時對她甜言蜜語的“天仲哥哥”,今日卻如狼似虎地毒打她。

    李鶼全身上下都是一陣疼痛,見尹天仲又走了來,她不住地用肘襯地倒退。那尹天仲伸出了手,說道:“將禦風斬秘籍給我。”李鶼害怕異常,可她更抓緊了秘籍,說道:“那麽多人因秘籍而死。楚雲女、古彥、孟浪他們隻因與秘籍扯上了關係才不得善終,難道你還不悟嗎?”尹天仲笑道:“我是你丈夫,等我修完了禦風斬秘籍,我就可以成為唿風喚雨的武林至尊,那時你便是至尊夫人了。”他眼睛滿是貪婪之色,仿佛真能唿風喚雨了。

    李鶼一急,慌忙撕下幾頁秘籍,直往嘴裏塞,將那幾頁秘籍吞下肚去。尹天仲眼露兇色,搶上前來,對李鶼拳打腳踢,罵道:“小賤人,誰讓你吞了禦風斬秘籍,我要將你開膛破腹取出那幾頁秘籍。”李鶼全身吃痛,手上的秘籍早被尹天仲奪了去,她也顧不得拳腳加身,使勁往孟浪屍體旁爬去。

    忽地白光一閃,尹天仲手裏早已握住了五虎斷魂刀,李鶼終於知道尹天仲“開膛破腹”之言非虛。以往的種種事由在腦海中不斷閃過,原來世事都是過眼雲煙,李鶼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之感。

    忽又傳來了琴音,這琴音自東而來,讓人心曠神怡。李鶼仿佛已入西方極樂,妙曲佛音,萬化歸空。可是那尹天仲忙丟了秘籍,用手抱住頭,不住痛叫。

    這世上隻有琴魔才能將一首琴曲化為兩種音律,一為平,一為傷,李鶼已知琴魔到了,隻有他的琴音才能如此玄妙,再看那尹天仲,他不住翻地打滾,神情甚是痛楚。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李鶼忙跑到尹天仲身畔,叫道:“天仲哥哥!天仲哥哥!”尹天仲邊打滾邊罵道:“你滾!你滾!”隻聽那琴音一促,尹天仲竟一動不動了。李鶼不住地推他,卻絲毫沒有動靜。她以為尹天仲死了,刷的流出淚來,雖然尹天仲想將她開膛破腹,可她一點也不怨恨。

    黃沙滾滾,一名老者走了過來,說道:“他沒有死,你不必擔心。”此老者便是琴魔。李鶼收住了淚水,問道:“他怎麽了?”琴魔說道:“他隻是暈了過去。”李鶼放心不下,又探了尹天仲的唿吸,果然沒有死。

    忽又聽那琴魔說道:“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何為喜?何為悲?生亦何歡?死亦何哀?本自空空來,又是空空去。你還不悟嗎?”李鶼一愣,仔細品匝琴魔的言語,竟越來越覺得奇妙,她又想起尹天仲的無情,忽覺得塵世一切如浮雲,虛無縹緲,不可摸捉,人生於世,不該以喜而喜、以悲而悲。

    李鶼越想越覺得超脫,她連忙跪在琴魔身前說道:“求前輩收我為徒,我願意牽馬挑擔,從此與前輩飄忽天南地北。”琴魔笑道:“我到處閑走天涯,雖不是出家,卻與出家無異。況且常常行走在人影罕至的荒山大漠之中,你這麽年輕,願意一輩子過這種日子嗎?”

    李鶼望了一眼昏迷的尹天仲,又望了一眼孟浪的屍體,說道:“弟子願意。人生百年,匆匆而去。凡事絕無後悔可言,我願意與師父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她便向琴魔拜了三拜。琴魔說道:“你既心意如此,我便收你為徒,從此四海為家,不再幹涉塵間俗事。”李鶼又思及孟浪最後的言語,說道:“弟子還有幾件事沒辦妥,希望師父寬宥。”琴魔早明白過來,說道:“我在此等你!”

    李鶼忍著傷痛,將禦風斬秘籍撕得粉碎,確定任何人都不能將其粘合,她隨手一灑,碎紙片隨風飄揚,散落在茫茫大漠之中,從此江湖再也沒有禦風斬魔功了。

    李鶼又提起五虎斷魂刀與扶風劍,卻不知如何將它們毀了。正躊躇之際,隻聽琴魔說道:“這兩種兵器暫時留著,我們東遊至海,將扶風劍與五虎斷魂刀拋下那茫茫滄海,以後便再也沒有人爭奪了。”

    李鶼點了點頭,她用扶風劍掘了一個坑,將孟浪葬了。在孟浪墳墓之旁立了一塊碑。因思及孟浪以“孤獨俠”自稱,便在碑上刻了“孤獨俠孟浪之墓”,碑的下方篆著“建炎二年斷塵女李鶼立”。

    凡事辦妥之後,她也不理尹天仲了,讓他自生自滅。倘若他能早點醒來,便可活著走出這戈壁之漠;倘若他長時間不能清醒,荒荒大漠之中便多了一個孤魂野鬼。李鶼走在琴魔後麵,二人徑往東去。

    琴魔一邊彈琴一邊唱曲,無垠的荒漠之中想起了一陣詞:無惡無善,無悲無歡。刀光劍影英雄膽,龍騰虎躍歸大山,蒼天黯,四海難。白頭老者不少年,死者長眠生者歎。歸兮歸兮,江湖一生似殘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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