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數據線從脖子後麵的接口處拔下,整個身體以機械體打造的家養妖精扭動了一下他的脖子,然後看向身邊的首席學徒:“孩子,卡特堡的那位瑞沃夫人的情報,立即為我取過來。”


    首席學徒一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身為賢者,餘眼窩中的電子眼一擴一縮,在思考著剛剛的那位女士所說的一切。


    和一個神明做交易,在今天之前,除了那位離經叛道的朝賢者之外,並沒有誰這麽做過,但是今天之後,隻怕賢者塔們的各位,都會不得不和那位女士做一場交易吧。


    畢竟,一次足以改變人類文明走向的豪賭,如果成功,這顆行星上的人都將獲得救贖,從此之後,不會再有混沌。


    雖然聽起來並不靠譜,但是……餘還是在認真思考,是不是真的能夠這麽做。


    和神明之間的交易非常危險,何況是那位女士這樣的中立神明,在她的眼裏,人類……隻不過是薪柴而已。


    但是,如果這位那位女士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是何等令人振奮的啊,八個千年裏,人類第一次不用去思考混沌的問題。


    要知道,這個該死的問題,在這八個千年裏,已經不知道讓多少人為之犧牲與癲狂。


    “導師,您要的東西拿來了。”首席學徒拿來了數據盤,他將它交給了餘,後者拿起它,將它插入脖子左側的數據接口。


    關於瑞沃·馬林的情報立即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當確認這位夫人的確有一個孩子的時候,餘那張死板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他看向了自己的首席學徒。


    “孩子,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發布公告,我將在接下來的兩年內挑選一位養女,需要有足夠天賦的孩子,有意的家族可以聯絡你。”


    “是的,導師。”餘的首席學徒再一次離開。


    而身為導師的餘思考著——瑞沃夫人的孩子如今剛出生,這個男孩據說有著非常強健的體魄,術式天賦也非常強大,瑞沃夫人身為高階法師與煉金術士,自然在教育上不用別人操心,但是這個孩子成年之後,一定需要讓他的血脈傳入東部人類世界。


    馬林……如果那位女士沒有說錯,他的孩子的血脈,將會鑄就這個世界未來數個千年裏最為顯赫的家族。


    而在東部人類世界,隻有孟家女兒的這一支根本不夠,而為了讓家養妖精之中也有傳奇,就必須這麽做——如果馬林閣下能夠成功,當文明的最大敵人不見,人類會不會重新走上自相殘殺的道路呢。


    在聽說了馬林的故事之後,餘不止一次這麽想過,他要為這片土地負責,但也要為自己那些無辜的同族們思考,家養妖精不會傷害大家,但也要有能力防止被惡人傷害。


    想到這裏,取下數據盤,餘將它放到了桌上,然後站在窗外,看著窗外的城市。


    這裏是新安洲,是泰南聯合家養妖精的家園,在西部人類世界的家養妖精在被作為奴隸的時候,泰南家養妖精們就已經先人類一步聯合了起來,依附於新杭州的戰旗下求得了一條活路。


    但是如今看來,應該是要為種群的未來做好準備了,也許在未來,這個世界的人類會經曆戰火,但是隻要泰南聯合戰旗依然高揚,家養妖精就依然是聯合最忠誠的成員。


    看著遠處廣場旗杆上的聯合旗幟,餘在內心祈願。


    願聯合戰旗高揚,願聯合意誌永存,願各族團結,願無辜不再受苦。


    ………………


    “錢賢者,聽說你們賢者塔今天早上有過例會,朝賢者那邊怎麽辦。”


    碰到自己的中年男人是這座城市的城守,錢賢者笑了笑:“林賢者的弟子繼承朝氏賢者一脈,那個孩子太小了,除了吃不住手術的傷痛之外,她太小了,最年輕的賢者都需要二十歲左右,她太年幼了,甚至她的心都沒有綻放過,怎麽能夠擔此重任。”


    “那太好了,聽到這個孩子的故事時,我的心裏都是一片痛楚,她太小了,又太懂事了,不過,她真的願意這樣做嗎。”


    “林賢者會安慰與勸解她的……我相信這個孩子一定會走出來的,而我們也不可能讓她飽受痛苦。”說到這裏,錢賢者打量了一眼四周,確認剛剛的衛兵們已經遠離,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張數據盤,將它遞到了城守手裏:“馬林閣下的法耶夫人有精靈血統,這是我能夠找到的唯一一位有精靈血脈的夫人,我個人的建議是在接下來的三年裏,挑選有著足夠天賦的女孩進行針對性的教養,至少要有流利的希德尼語。”


    “這也是我們長老會所想的,感謝您,錢賢者,您是第一次願意與長老會合作,我能知道為什麽嗎。”接過數據盤,城守的眼中有疑惑。


    “我們這一代人最大的敵人是混沌,如果真的像那位女士說的那樣,我們的那位馬林閣下真的能夠做到那一點,那麽未來就不再是可以一眼就分辨的未來了,張城守,身為賢者,我願意以我生命為代價,隻求泰南聯合的戰旗永不落,我們每一個民族都將團結在這麵戰旗下……但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有亂臣賊子興風作浪,害怕有一天有忘了曆史的宵小想要毀滅這一切,所以,必須獲得那位閣下的血脈,餘賢者會這麽想,我也是這麽想的,想來孟家的那些人也是這麽想的……我們,必須保護我們的聯合。”


    說到這裏,錢賢者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尖耳朵的城守:“請將我的原話告訴長老們,告訴他們,我幫助他們,是為了他們有朝一日能夠明白,我們尖耳朵隻有站在聯合的戰旗下為自己的自由而戰,才不會和西陸的那些同胞一樣,在漫長的一段時間裏淪為奴隸,苦工和玩具。”


    “會的,城賢者,長老們不是愚蠢之人。”


    “他們是不是愚蠢之人,他們自己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說到這裏,錢賢者眯著眼歎了一聲。


    我們都不知道,在這一刻我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但是,曆史會知道的。


    願聯合戰旗高揚,願聯合意誌永存,願各族團結,願我們手中的槍……永不指向戰友。


    ………………


    “端木賢者,從昨天開過會開始,您的思維似乎就一直在開小差,怎麽了。”站在槍械製作的流水線前,老侏儒工匠有些不安地看著他的同齡人。


    端木賢者已經很老了,老的……已經到了能夠進入數據庫的年紀。


    但是她的學徒還沒有準備好,這些年裏,她的學徒們總是在不經意間出事,有人在生產線上被卷入機械,有人在戰場上被流矢帶走,以至於她現在的學徒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您可不能出事啊,端木賢者。


    帶著這樣的思考,老侏儒工匠終於看到了光彩重新返迴了這位老婦人的眼中。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笑:“又想到了我們的未來。”


    “你怎麽又想到了那些,不是說了嗎,讓長者議會他們思考吧。”老侏儒工匠說到這裏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同齡人:“馬林閣下名下沒有適合我們聯姻的夫人,但是我們隻要跟隨著錢賢者,餘賢者和趙賢者,他們一定會接受我們的,我們亞人一直都在泰南聯合的戰旗下戰鬥,不用擔心了,夫人。”


    “是啊,我是不用擔心,但是我擔心我們一族中有人會在未來忘了我們這些亞人曾經在泰南的戰旗戰鬥,他們會被愚昧和愚蠢所綁架,想要建立所謂的侏儒王國……老朋友,我怕啊,因為我們見過那一切,對吧。”


    “……是啊,見過,但是我的老端木,我們這一代人已經為我們身後廣場上的那麵戰旗盡了我們所能盡到的一切,未來的事情為才能不能交給未來呢,如果我們的後代願意跟隨那麵戰旗,那就讓他們去跟隨,如果他們不願意,那就讓他們用他們的血來洗刷這份恥辱,因為到了那個時候,那些後代早就不是我們的後代了,這些被鬼迷了心竅的家夥,隻有以死贖罪才行。”


    “老顏,你還是那麽直接。”身邊的賢者笑了笑:“願聯合戰旗高揚,願聯合意誌永存,願各族團結,願我們的後代,不做錯事。”


    “不會的,我的老端木,也許有那麽一天,我們侏儒製造的火箭能夠帶著泰南宇航員再一次飛出我們腳下的行星。”


    說到這裏,老侏儒工匠歎了一聲。


    “怎麽了。”他身邊的老婦人問道。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嗎。”他這麽問道:“去月球的約定。”


    “……嗯,記得,雖然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但我的確記得,我們說,長大了一定要去月球……對不起,看起來我們要食言了。”他眼裏的老婦人說到這裏皺了皺眉頭:“說起來好奇怪啊,為什麽我記不起來我們為什麽要約定去月球了,你還記得嗎。”


    “……我也忘了。”老侏儒工匠笑著迴答道。


    他走到了流水線前,不想讓身後的她看到他眼角的淚珠。


    他的端木,在端木氏賢者與四位弟子戰死之際承擔起了屬於她的責任,這一承擔就是一生,相比起來,朝賢者的那個孩子太小,而端木已經成年了,她在他與賢者職責中做出了選擇。


    她接受了手術,忘了與他的約定,成為了維護聯合的賢者。


    如果那位女士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真的太好了,端木,我們這一代人所受的苦難就不會再有後代承受了,也不會有愛人會因此而分離,更不會有人會忘了與愛人的約定。


    我們曾經發過誓,上月球,看看那裏是不是真得有嫦娥,看看那裏……是不是真的會有桂花樹。


    “老顏,我先走了。”身後傳來她的道別。


    他沒有迴頭,而是點了點頭:“去吧,我知道你有事情要忙。”


    等到身後的自動門開啟又關閉,他側身,看著無人的身後。


    願聯合戰旗高揚,願聯合意誌永存,願各族團結,願這天底下的愛侶都能夠白首不分離。


    老人在心中祈禱。


    卻沒能看清,無塵的地麵落下濺起的水滴痕跡。


    ………………


    “李賢者,你為何枯坐在這裏。”天府的城守步上台階,看著西南諸省的執行賢者坐在雕像的底下,他發出了疑問:“我聽你的學徒們說,你已經在這裏坐了三天了。”


    “……我迷茫。”她這麽迴答道,滿身酒氣的女子放下了手裏的空瓶。


    “您身為賢者,本應該為我們凡人解疑惑,又怎麽會迷茫呢。”這個年輕的城守坐到了她的身邊。


    他看著台階上的長街,等待著她的答案。


    “是你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梅城守,有時候,知道得越多越痛苦。”


    “哪怕這件事情在亞人那邊都傳瘋了,我們也不能知道嗎。”年輕人問道。


    “亞人類們總是有被害妄想,而我們人類又是最為多變,這麽多年,一共有九位賢者畸變墮落,人類就有五位,真的是沒有資格說他們啊……梅城守,不過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可以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背叛了我的誓言。”


    “怎麽會呢,您對我們麵前的這麵旗幟的忠誠有目共睹,再說了,您身上也沒有畸變印記,您怎麽能如此說自己呢。”年輕的梅城守笑著說道。


    “不,我真的背叛了我的誓言,我在很久以前就發過誓,不會和任何所謂的神明立下誓言,但是……我在三天之前背叛了我的誓言。”李賢者如此迴答道。


    “因為那位夫人?”他皺了皺眉頭。


    “對,因為那位夫人。”他眼中的李賢者這麽迴答道。


    他還想說什麽,但是台階下的車夫卻傳來的叫聲:“梅城守,您準備的會議馬上就開始了。”


    “……不好意思,李賢者,我要走了,但是相信我,您在那一天付出的一切,一定會在以後有所報償,如果那個在超凡界流傳的傳聞是真的,我們……我們將永遠擺脫混沌的糾纏,多麽偉大的未來啊,夫人,我們這一代人的犧牲,能夠換來萬世的太平。”


    年輕的城守說完一路跑下了台階。


    留在原地李賢者最終站了起來,她轉身,繞過雕像,看著前方山丘上的墓碑群。


    輕車熟路地來到了那座墓碑前。


    這個墓碑上有一個年輕人的相片,相片經曆風雨,早就已經變得灰白。


    碑上沒有名字,但有一行字。


    你的犧牲無人知曉,你的功績與世長存。


    李賢者坐到了碑旁。


    “你說,這個世上總是需要有人犧牲,你無依無靠,無牽無掛,最是適合成為孔夫子的信徒……但是你不知道,你這一走,我無依無靠,無牽無掛……我詛咒這世上的一切所謂神明,但是……三天之前,我聽說了那位夫人所說的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得……讓我選擇了背叛我自己的誓言。”


    “對不起,我想守住這份誓言,但是相比起泰南的未來,我的仇恨不值一提。”


    “我隻願聯合戰旗高揚,願聯合意誌永存,願各族團結……願我能夠在生命最後一刻可以再見你一次,好讓我說出那句因為懦弱而沒能說出來的話。”


    但是這不可能啊,李賢者低下頭,抱著雙腿,無聲哭泣的她沒有靈感,無法認識到不遠處的台階上站著的模樣普通的年輕人少有的麵露傷感,更無法確認到相片中的年輕人正在她的身後擁抱住她輕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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