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荷葉漸枯,晚間秋風吹送一股清涼入殿中,坐在榻上正挑揀布料打算為清華裁剪秋衫的懷袖抬起頭,眸光隔著枝蔓華盞,落在正伏案批閱折子的康熙身上。


    約莫看久了頸子有些酸痛,康熙飲茶時抬了抬頭,正對上燭暈之外懷袖凝著自己的美眸。康熙微怔了怔,唇角漸漸牽出溫柔和笑。


    幸而身側還有她,康熙如是想著,隻要有懷袖陪在他身側,不論誰去誰留,子日都與清冷無關。


    “就用你手中那匹玉色蜀錦吧,清華麵皮兒白皙,這塊料子的顏色正好襯地她粉妝玉琢,且女孩子小時候,清淡些才好看。”


    聽康熙這麽說,懷袖笑了笑,將手中的玉色蜀錦單挑揀出來放在一邊,起身向幾上持了提梁壺走至玉案前與康熙斟茶。


    “裪兒如今已經迴了景華宮,你究竟是如何打算?”懷袖倒茶時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


    康熙自然知道懷袖言辭中所指什麽,卻不答話,隻拿深沉的眸子緊緊將她如玉的清顏凝著。


    懷袖抬眸看了康熙一眼,輕笑:“萬歲爺這是又要跟臣妾扯饑荒?”


    康熙笑了,伸手握住她暖玉一般的手腕帶進懷裏,下巴擱在她肩胛上,緩緩的沉沉的說了一句:“懷兒,做朕的皇後吧。”


    懷袖的身子僵了僵,下意識推了下康熙的胸膛,卻反被他擁地更緊,隻覺側頸有些吃疼,身子微顫,竟是康熙在咬她。


    “萬歲……”


    懷袖一聲低唿,本想喚迴康熙的神智,卻不想反被他擁地更緊,幾乎要將她揉入身體裏一般。


    懷袖隻覺被箍地喘不過氣,強掙了幾下,好容易才令康熙放鬆了手臂,懷袖緩了口氣,欲抽身離開,康熙卻沒有放人的意思。


    強將她按在腿上,鼻尖貼著她的耳廓,柔聲道:“做朕的皇後,朕什麽都答應你……”隻要有你在我身邊,誰去誰留,我都無所謂!


    後麵的半句,康熙是在心裏默默說的,自從惠貴妃出事後,康熙幾乎夜夜留在懷袖宮中,他突然發現自己越來越黏她,越來越看重有她在身側陪伴的光陰。


    他曾經一直以為高處不勝寒是那些酸腐文人因仕途求不得,編造出來聊以**罷了。


    而今,很多事已水落石出,物是人非的時候,康熙突然覺得,很多時候,連手中握著的巍巍皇權都不那麽重要了,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竟然是那麽奢侈美好的事。


    懷袖默默地垂了眼簾,淡淡道:“如果……”話未來得及出口,下麵的話已經被康熙含入唇齒之中。


    下麵的話,他不想聽,不願她是因旁的什麽人或事而應他,或者……不願承認她在他心底已無以複加的重要……


    這一夜,康熙幾盡纏綿,懷袖累的幾乎睜不開眼,待日次辰時,康熙卻依然神采奕奕起身上朝。


    懷袖不知道康熙身子怎麽突然這麽好了,正欲起身時,卻被塞迴被窩裏,康熙深深看了她一眼,揚聲對屏風外道:“李德全,傳張廷玉,朕今日要頒封後詔!”


    ————


    舉世隆華的皇後冊封大典舉行的當日,康熙攜懷袖帝後同登午門,向天下宣布大清新後側立,並於當日大赦天下。


    孫道庭於次日平安離開了紫禁城。


    冊封大典後第五日,康熙再次於朝堂之上,明示文武百官:“族不可無承,國亦不可無儲!”


    彼時,站在坤寧宮廊簷的懷袖,眼皮子突然挑了幾下。


    “眼下是什麽時辰了?”令奶嬤嬤抱走小清華,懷袖向銀鈴兒問。


    銀鈴兒取出懷表,按開黃金蓋子看了一眼:“迴主子,巳時初刻。”


    懷袖默了默,眸光遠遠地瞭向太和殿,輕聲問:“萬歲爺還沒下朝吧?”


    “還沒有,沒聽見禦駕迴鸞的唱傳。”銀鈴兒迴話時,猶豫著望了望懷袖,又問:“請主子示下,萬歲爺說今日移居暢春園,咱們是不是也預備些隨身用度?”


    懷袖輕輕搖頭:“不用了,咱們不去暢春園。”


    銀鈴兒驚皺緊眉心,卻見懷袖麵色平和地往殿內走,傳渙秋來換去常服,換了件香妃蘭素色吉服,又傳了鳳攆。


    眼見銀鈴兒欲言又止,懷袖熟視無睹,淡淡道:“你去讓蘇麻姑姑和映雪一起陪著十二貝勒過來,若她二人問起,什麽也別說,隻說我想見十二貝勒。”


    銀鈴兒聽見懷袖這話,更不解其意,卻又見她神色肅然便不敢多問,悄聲去了。


    ————


    出宮時,懷袖隻帶著幾個侍衛,並未傳皇後儀仗,刻意避開康熙下朝的禦駕,由西華門出了紫禁城,直奔恭親王府而去。


    “額娘,咱們這是要去哪兒?”胤裪不解懷袖的意思,尤其懷袖讓他同攆而乘,雖知這不合規矩,卻不敢多問,他知懷袖行事向來有她的用意,眼下見竟然出了宮,終忍不住問了一句。


    懷袖愛憐地輕輕撫著胤裪的發鬢,柔聲道:“裪兒,如今你的眼睛複明了,想不想出去見識更廣博的天地?”


    胤裪聞言,喜歡地立刻點頭:“額娘說的正是孩兒從存於心中的誌向!”


    懷袖笑靨如春風溫暖,緊緊握著胤裪的手:“好孩子,等你真正出去了就會知道,囚在這紫禁華城中一生,是多麽的無奈和可惜……”


    鑾駕徑自抬進了恭親王府,懷袖帶著胤裪從鳳攆中出來的時候,常寧先是在原地怔了怔,才上前給懷袖磕頭:“臣弟常寧給皇後娘娘請安!”


    懷袖對身邊的胤裪道:“去,將你六叔扶起來。”


    胤裪立刻上前附身將常寧從地上挽起來,待常寧起身,懷袖又對胤裪道:“裪兒,跪下給你六叔磕頭!”


    胤裪雖不解,卻仍依言端端正正跪在常寧的麵前,常寧嚇地一麵伸手去拉,一麵對懷袖急道:“皇嫂,你這是做什麽,有話好好說不成麽?好孩子,快起來……哎呦,六叔腰不好,可拽不動你這大小夥子嘍……”


    懷袖平靜溫和地望著常寧:“很高興你如今仍肯喚我一聲皇嫂,這就說明,咱們昔日的情分沒變,對吧?”


    聽見這突兀地一句話,常寧顧不上再去拉扯胤裪,隻怔怔地望著懷袖,精亮的黑豆眨了幾下,待反應過來時神色頃刻風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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