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後一個宮人緩緩將暖帳放下半邊,正欲將紗罩蒙在燈燭上,銀鈴兒接過來道:“你去吧,剩下的我來做。 ”


    宮人給懷袖行了禮,輕聲退出門外,順便帶上內寢殿的門。


    懷袖穿著比肩銀鼠夾襖靠坐在床頭上,往手背上塗羊乳潤脂,見銀鈴兒轉過了屏風,便道:“晚間暖籠上到底有些冷,昨兒夜裏我聽見渙秋後半宿翻了好幾迴身,你還是將那條床搬進來,隨我同睡在裏頭吧。”


    銀鈴兒便依言搬了條床,放在懷袖錦床的腳踏前,懷袖順手從被子裏掏出個湯婆子遞給銀鈴兒。


    “這可使不得!主子這不是要奴婢的命麽!”銀鈴兒欲將湯婆子塞迴懷袖被子裏,卻摸著裏頭硬邦邦的竟還有一個。


    懷袖狡黠一笑:“嘿,沒想到吧?我這兒還有呢!”


    說話時,懷袖又將湯婆子塞迴銀鈴兒手裏:“這個是我叫人格外弄的,原本預備著晚間誰陪侍的時候用,放在外頭怕涼了,索性一並捂在被子裏,等睡下再給你們,省得外頭那兩個雜使嬤嬤背地裏與你們幾個嚼舌。”


    銀鈴兒心中一暖,道:“怨不得咱們宮裏頭的丫頭個頂個勤快聽話,隻將一顆心全係在主子身上,根結全在這兒呢!”


    懷袖卻笑:“別光撿好聽的說,此刻沒人,你將白日間的事仔細說給我聽聽。”


    因暖籠中蒙了火,外頭的空氣比帳中冷些,銀鈴兒便用被子搭了腿,抬眼時已是十分認真的模樣。


    “主子今日可嗅見貴妃娘娘身上那股子濃濃的綠檀味兒了?”銀鈴兒輕問。


    聽她問起這個,懷袖道:“惠貴妃自當年明府出事後,便終日於佛堂內誦經,她左腕上常年佩戴檀香念珠,或是因這個緣故有檀香味道也不算奇怪。”


    銀鈴兒淺笑:“主子的學識實在高雅深厚,奴婢見識粗陋上不得台麵,隻是今日說起香來,奴婢倒想起幼時在家,祖父曾教於奴婢的兩句詩。”


    懷袖沒想到銀鈴兒還懂香,頗有興致道:“詩無粗陋一說,說來聽聽。”


    “萬卷明窗小字,眼花隻有斕斑;一炷香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閑。”銀鈴兒說完,卻見懷袖半垂星眸,正細品詩中意境。


    片刻,抬眼對她笑道:“這詩意倒很有些意思,你為何想起這個?”


    銀鈴兒繼續道:“外祖父雖是藥師,卻十分崇尚香道,所以,奴婢幼時,雖終日沉溺在藥匣間,於沉水香,檀香,鵝帳香亦經常接觸,常聽外祖父說‘檀香雖常事佛前,卻最是清韻高潔,其息似雲如煙,似有若無如遊絲一線’”


    懷袖本最喜聽這些,隻覺妙不可言,不禁笑讚:“怨不得你鼻子這般厲害,果然是傳承教養,你外祖父的一番話如撥雲見日,叫本宮都長了不少見識!”


    應麟兒靦腆一笑,繼續道:“檀香本就以清淡著稱,惠貴妃身份尊貴,內務府為其采購的香料必定是極品中的聖品,奴婢嗅她身上的氣息,卻是十分濃烈,雖也是檀香味,其中必定還攙了其他料,主子今日說玉蘭香片熏人,奴婢揣測多半正是她身上的氣息惹主子不適。”


    懷袖聽完這番話,皺眉道:“經你這麽一提,我倒也想起來些,惠貴妃素日身上的香氣便重的很,我先前與蘇麻姑姑玩笑時說起她,我隻覺她那樣清淡的的一個人,如何用得慣這麽重的熏香,蘇麻姑姑卻說,或是在佛堂中待的久了,自己不覺罷了。”


    “主子可還記得那當年吳啟進貢的秘製香料?”


    銀鈴兒突然提起這個,懷袖眼皮子跟著一跳。


    她如何能忘?當年那香料中就含著墮胎的紅花,原以為是裕妃嫉寶蘭懷了龍珠,可她當年奉上禦查封鍾粹宮時,卻並沒在那宮中發現參了紅花的香料,這個迷,至今仍懸而未解……


    見懷袖陷入沉思,銀鈴兒輕聲道:“不論怎樣,咱們如今還是小心為上,主子眼下一應吃的用的聞的,皆經奴婢親手篩選製作,斷不給人留下可乘之機!”


    主仆倆直聊至二更過,懷袖雖仍無睡意,去被銀鈴兒勸地好歹躺下了,後半宿卻是在榻上翻騰了一宿又做了半宿累人的夢,直至次日晨起太醫來診平安脈時,懷袖便蔫蔫地沒半點精神。


    渙秋幾個大丫頭圍著太醫焦心不已,太醫收了脈枕,緩緩道:“娘娘這是神思乏力,夜裏思慮過重,致睡眠不穩,勞動了心經。”


    “這可怎麽辦?主子如今懷著龍珠,用不得藥!”渙秋一聽就急了。


    太醫見她焦急,笑道:“無礙,將十顆蓮心當茶飲,便可降心平肝消火安神。”


    送走了太醫,懷袖懶泱泱地又向榻上歪著,憐碧卻帶著幾個小宮女,大包小包地抱進來許多花裏胡哨地包裹。


    “越大越沒規矩,沒瞧見主子歇著呢?”渙秋在門口將憐碧攔住,低聲斥道。


    憐碧抻著脖子向內看了一眼,見懷袖果然在榻上歪著,吐了吐舌頭,躡手躡腳地轉身就要走,卻聽裏頭傳出來懷袖的聲音:“可是放賞了?拿進來吧。”


    憐碧聞言,又歡喜起來,帶著幾個宮女進了殿內,東西霎時就堆了滿桌,年輕女子那個不是愛俏的?一時幾個大丫頭都圍了過來,七手八腳拆了包袱皮兒。


    “哎呦,這件妝花褶子坎肩真好看,哎,還有這件……”


    “這件海棠色洋褶繡裙也好看……”


    見眾丫頭瞧著喜歡,懷袖道:“這些一看就知是賞你們的,趁著人齊全,銀鈴兒按例給丫頭們分下去吧,再過幾日到了年節間,大家都該換新妝了。”


    憐碧歡喜道:“剛才內務府的秦公公親自送來,奴婢瞧著他抱了這多,以為有別宮的,沒想竟全是咱們宮裏頭的,我順手翻了翻他後頭一個小太監手裏的,說那包袱是位貴人主子的,竟還不如咱們宮裏丫頭們的好,可見萬歲爺多偏疼咱們主子呢!”


    懷袖嗤笑:“萬歲爺的心可操不到這地方來了,這必定是內務府那些奴才們奉承的,宮裏不得寵的主子,日子卻是不如得臉兒主子身邊的丫頭好過,這也是常例。”


    月荷的心思到底仔細,聽見憐碧這番話,便問:“既然那貴人主子的賞都放了,咱們主子的賞呢?為何沒一並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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