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不知覺已走至後院的花壇旁側,伸手捧著一隻開得正豔的,手掌般大小的紫菊,二指輕撚花蕊細瓣凝神,冷不丁身後突兀傳來這句問話。


    懷袖忙轉身看,隻見月牙笑吟吟站在身後。


    “你何時來的?如今都要修煉成淩波微步了,我竟然一點兒都沒聽見你的腳步聲。”懷袖含笑道。


    “你對我說過,心思寧靜者自然耳聰目明,師父如今心神不寧,自然耳目不聰嘍!”月牙迴懷袖的話,如今竟也是振振有詞。


    懷袖點點頭,眼中露出欣然喜色,笑道:“你這些日子的確進益不少,對答之中說話條理分明,連我都要爭辯不過了。”


    月牙聞聽懷袖誇獎,臉麵上雖隻靦腆含笑,心內卻歡喜不已。


    她背地裏不止一次聽見皇叔父和六叔誇讚懷袖的學問,也知能令此二人側目欣賞的人物,定是有腹中揣著真修實學。


    況且日漸與懷袖相處時久,懷袖身上的芳華氣質,高潔人格,甚至那冰清如玉般的穿著打扮,無不潛移默化滲透感染著月牙的身心,她也期盼能有朝一日,如懷袖這般修煉的內外如一,出塵般美麗。


    “這個時辰來,可用過膳了?”月牙走過來挽住懷袖手臂時,懷袖輕聲問。


    月牙點頭,蹙眉道:“你怎麽又不好好吃飯?我剛才問過翦月,她說你晚上又是一杯蓮子羹草草打發。”


    懷袖淺笑:“這你就不懂了,秋天蓮子不但甘甜鮮嫩,而且可清秋燥體熱,最是上好的滋補佳品,此時不食更待何時?”


    月牙卻不以為然,伸手撩開懷袖的衣袖嗔道:“瞧瞧你的胳膊,纖瘦成這樣,被我皇叔父瞧見又要心疼啦!”


    懷袖聞聽此言迅速抽迴自己的手,臉略沉,輕責道:“公主這些日說話總無遮攔!”


    月牙心中明知這是她的忌諱,其實是故意如此說,意在用言語相激逼迫懷袖道出真情,但見懷袖沉靜自若,竟絲毫不為她的話所動,看來,為逼出懷袖的真話,不得不使用殺手鐧了。


    月牙見懷袖薄惱,卻不急不緩,仍笑吟吟道:“我自然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隻瞧瞧這個便全然可是了!”


    說罷,從袖管內抽出一頁紙箋,展開來看,上麵寫著一闋詩詞,正是容若草原之夜吟誦的那首《畫堂春》。


    懷袖心中暗詫,細想來定是自己下午習字時候無意間下來,放在書案上忘記收撿,月牙剛才去書房尋她不見,恰瞧見這個,順手帶了出來。


    月牙照著紙箋,將那闕此誦讀出來:“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讀罷,迴過臉看懷袖,卻見她又迴複了往日寧靜恬然的神色。


    月牙讀書漸入境,多少能自解出詩句中的意思,雖然不甚深刻,但詞句表麵的大概意思卻能理解無誤。


    初見這一首《畫堂春》時,月牙驚豔其鮮活的情感表達與精致的辭藻韻律,雖然她此時還是情竇未開的閨中女兒,但仍忍不住為詞中描繪的癡然情愫所吸引,不禁偷攜了出來。剛才說話間突然想起這首詞,詞中意思又恰似懷袖的情愫,不覺頓悟其中真意。


    月牙此時尚不知這首抒情深邃的《畫堂春》正是出自容若之手。


    “師父求的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簡單,所以不接受我那位身為天子,坐擁三宮六院眾多妃嬪的皇叔父,對麽?”


    月牙這番問話,雖然直截的令懷袖有些無措,卻也正中其下懷。


    懷袖淺笑垂下眼簾,欲收斂起心事,不想再與月牙聊這些。


    月牙卻似是自問,又似為康熙惋惜,喃喃低語道:“世間真有終其一生,隻憐取一位女子的帝王麽?”


    懷袖聽見月牙這句問話,正想岔開話題,便笑道:“這個自然是有的!”


    月牙頓時來了精神,她最喜歡聽懷袖講曆史中的那些人物故事,伸手挽住懷袖手臂,撒嬌央告道:“不知哪位女子如此有福氣?師父給我講來聽聽,讓我也長長見識。”


    懷袖緩緩開口道:“這位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子名叫獨孤伽羅,也就是隋文獻皇後,是隋朝開國皇帝,文帝楊堅的皇後。”


    月牙專注聆聽。輕輕點頭問:“這位隋文帝楊堅真的一輩子隻娶了這麽一個嫡福晉麽?”


    懷袖含笑點頭,繼續道:“獨孤伽羅是北周衛國公關隴勢力重要人物之一,獨孤信的女兒,十四歲嫁給大將軍楊忠之嫡長子楊堅為妻,這位獨孤伽羅可謂出身名媛淑麗,出生時,其父時任秦州刺史、河內郡公,她是郡公的第七女,郡公對此女極為喜愛,那時盛興佛教,因而特取梵名為伽羅,意為奇楠香。”


    月牙點頭道:“我說嘛,這名字挺起來好生怪異,倒像是老祖宗佛經裏的什麽羅刹,修羅之類,原來真是出自佛經。”


    懷袖點頭道:“的確,不過這位獨孤皇後平生的所作所為,卻也並不辜負這個意預含香的名字。”


    月牙眼睛裏閃著星子一般晶瑩明亮的光彩,懷袖知道她每次聽曆史人物故事,都是如此。


    此時二人已走至後園玉荷池旁側,懷袖攜著月牙撿了塊光潔的大河石坐下,將方才講剩下的一半娓娓道來。


    “伽羅的祖輩為依附拓跋鮮卑政權的代北匈奴貴族,為北魏勳臣八姓之一,那時的匈奴、鮮卑等民族有母係遺風,舊俗“婦持門戶”,《顏氏家訓?治家篇》中有雲:鄴下風俗,專由婦人主持門戶,訴訟爭曲直,請托工逢迎……”


    “這是何意?”月牙不解。


    懷袖笑道:“此意就是說:坐著車子滿街走,帶著禮物送官府,代兒子求官,替丈夫叫屈等等。”


    月牙越發疑惑:“這些不應該是男子做的事情麽?那時鮮卑族的女子也太強悍啦!”


    懷袖笑著點頭:“這是鮮卑的遺風吧!由於禮法束縛較弱,北朝的女子方可自由發揮其才幹,已成為世俗民風,而這位獨孤皇後的個性就是從這種民俗孕育中曆練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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