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也狠狠地白了常寧一眼:“哪壺不開你專門提哪壺,還不是找打!”


    常寧這才注意到懷袖的神態,尷尬地幹咳嗽了兩聲說:“呃,這個……既然明天大夥都說乏了,我一會兒去請皇上的旨,把明日的取消了吧。”


    懷袖低斂了眉眼,輕輕地低身施禮道:“恭親王若無其他吩咐,懷袖就先退下了。”說罷,徐徐轉身向自己的觀雨樓走去。


    常寧見懷袖走了,情急喊著:“哎,懷……懷姑娘,我拜托你給我抄的書可抄了些了……”


    夕陽西斜,最後一抹餘暉也收在了樹梢的枝葉頂端,夜色漸露出微芒,習風吹送來荷塘畔的水霧流嵐,空氣中揉入淡然芬芳,卻又辨不清是哪種花兒送來的。


    然而這種渺茫的期待摻雜了心底無法平息的不安在思緒中蔓延開來,難管難收。


    翦月進來舔完燭,又退出去了,隻剩下懷袖一人,拔下發鬢旁的銀簪撥了撥燈芯,又看了一眼窗外,約莫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向屋外走去。


    沿著荷塘邊沿徐步漸近湖中央的六角亭,中間迴欄婉轉卻隻有走近了才能看得見,遠遠望去,仿佛湖中央突兀地聳出一個亭子孤立其中,那低矮的迴欄早就被高高的荷葉遮擋的不見了蹤跡。


    懷袖靜靜地站在六角亭內,輕倚著亭內的朱紅柱,目光所及之處仿佛又迴到後海邊的淥水亭中……


    “懷兒……”忽聞身後有人輕喚自己的名字,懷袖一時以為是錯覺,並沒有立刻迴身。


    這樣的錯覺在進宮之後便時常出現,有時候是抄撰經文的時候,有時候是侍弄茶樹的時候,但每每抬頭或者迴身,卻是空無一人……時間久了,懷袖便習慣了,當錯覺再次出現時候,隻呡唇淺笑而已。


    “懷兒……”那聲音再次響起,懷袖才仿若從夢中驚魂一般轉身看去,那人長身而立在身後,溶溶月色輕輕淺淺地灑在他的臉龐上,如冠玉般清朗。


    往日獨自一人,再多的慨歎與無奈都沉澱入心底,表麵依舊那般清澈寧靜,然而,每一次與他麵對,寧靜的情愫之中就如同突然生出一根長著脆嫩葉子的青藤,在心裏爬,牽連出心底所有的期翼,一直向上攀爬著。


    懷袖如同一隻翩然彩蝶投入容若的胸膛,頃刻淚水蔓延,容若亦懂得,隻相擁不語,任由她的點滴珠淚侵濕衣衫。


    過了一會兒,懷袖稍稍平息了情緒,緩緩從容若懷內抬起頭,央視那一雙如深井一般汪住自己身影的眼眸,忍不住凝言問道:“我想走,我想離開這裏,帶我走吧。”說著眼內又聚攏了一層水霧。


    容若的心被那水霧迷蒙的淚眼戳地一陣刺痛,輕輕撫摸著懷袖鬢角漫下來的青絲道:“懷兒,委屈你了。”


    懷袖隻搖頭,聲帶哽咽:“我不怕委屈,隻想出去,求你,帶我走……”說著已經泣咽不能成言。


    容若知道,那個在殿堂之上舉止落落的懷袖,在眾人眼中早已木秀於林,拔節而出,其實內心裏,亦如囚禁如金絲籠中的鳥兒,一心向往天際。


    她原本還耐得住,隻是今日之事定然觸碰到了她心中的純然淨好,然深宮之內,這些爾虞相欺之事卻是稀鬆平常,如今要懷袖用那顆潔淨如雪的心去麵對這些汙濁不堪……


    容若心中一陣疼,手臂用力將懷袖緊緊擁住,恨不得將其按壓進自己的身體內永遠不分開,永遠為她遮擋住外麵風霜雨雪的侵擾,撐開一片藍天任她翱翔。


    “懷兒,再忍耐些時日,一來,此刻的你若出宮,除非有太皇太後的口諭,二來,我的書就要刻完了,到那時,我便有足夠的資本向萬歲,太後請旨要你。”


    容若說到動情處,雙手輕輕扶住懷袖的雙肩,低俯下臉,月色映著一雙爍爍閃耀的星眸緊緊注視這懷袖盈亮如水的眼睛,充滿真摯說道:“懷兒,我對你說過的話,便已經篆刻在了我的心裏,隻要我尚存一口氣在,覺不留你一人受苦。”


    懷袖望著那雙如往昔一樣熾熱的眼眸,唇邊輕輕牽出月牙一般的笑,麵似秋水,微微頷首。


    兩人相依一時,懷袖突然想起什麽,再次掙出容若的懷抱,問:“如今,你阿瑪的事兒到底怎麽處了?”


    容若輕撫著懷袖柔軟青絲說:“這個你不用擔心,前些時皇上似有意要嚴查阿瑪貪汙河槽銀兩之事,這段時間不知為什麽,卻又放下了,還聽說有人故意陷害阿瑪,皇上一時按下這件事,也未曾深究,萬歲聖心深慮,不是任人隨意揣測的,至於究竟如此眼下還尚不明了。”


    說罷,又忍不住輕撫了撫懷袖的臉頰,安撫道:“你別為這些事兒操心,隻顧及著自己的身子才要緊,瞧你,進宮後越發清減了許多。”話語間充滿憐惜。


    “既然如此,那日顧貞觀為何又不讓我接近你?”懷袖心中犯疑,繼續問道。


    “顧兄那麽做不過是為了你我好,眼下皇上帶了我來承德行宮,就說明我阿瑪的事兒暫時還未殃及於我,可宮內人多嘴雜,雖然皇上暫不猜忌於我,可未必他人沒有旁的想法,人心似井,難以揣度,還是小心提防為好。再者……”


    容若頓了頓,伸手撩開懷袖臉頰旁側被風撩撥起的幾縷發絲,說:“你可知你如今在宮內,也是備受矚目的人物了。被人瞧見你與我那般親近,對你對我都不好。”


    “我?”懷袖指了指自己,手推著容若的胸膛,不悅道:“你從哪兒聽來那些閑言碎語?旁人說的你也信得?”說罷,微含嗔怒扭過臉不理容若。


    容若笑著溫柔扳過懷袖的身子,和聲哄道:“我又沒說猜疑你的話,隻是宮內人皆如此說,再者,你今日的華彩也是有目共睹,我心中也為你高興,夜明珠豈有久被遮蓋之理?”


    懷袖一雙瑩波目凝視著容若說:“我的心思你明白,不管旁的如何,我隻要你懂得就行。”


    容若聞言,心中動容,將懷袖複擁入懷內,腦海中卻莫名地想起康熙第一次在兵部尚書府見到懷袖身著女兒裝時候的神情,心內泛起些許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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