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誌堂集》撰寫的還順利嗎?”懷袖心裏湧著暖意,麵上卻依舊平靜,輕聲問道。


    “嗯,一直都進行的很順利,你放心吧!”容若握住懷袖的手力量又加重了幾分。


    懷袖不再說話,目光飄向別處,手指默默感受著經由容若的掌心,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她的溫暖,耳側飄散著兩匹馬並轡而行的蹄聲和微風吹拂枝頭枯葉的簌簌聲。


    漫夜長空,星子爍爍,倆人就這樣牽著手,漫步在燈火璀璨的繁華街市間。


    為助興普天同慶的大型焰火已經開始,陣陣巨響聲中,送上天一顆顆煙花在寂靜夜空展出奪目的絢爛,長安街方向不時傳來陣陣人群的歡唿聲,想來一定是康熙皇上已經開始向百姓潑灑禦酒了。


    容若和懷袖此時都無心去湊那份熱鬧,遠遠避開人群專揀僻靜的巷子走。


    懷袖想說些什麽,卻一時找不出話題,平日見不到他,積攢了滿腹的話,想著見到他的時候傾吐個痛快,可此時,他近在眼前,一時千言萬語卻又都哽在喉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此時容若的心裏也是一樣的煩雜無序。


    “帶我出城吧,今晚城門應該關的晚。”懷袖道。


    “城外冷,你的身子……”容若顯出幾分顧慮。


    “我沒事,想出城走走。”懷袖說著,迴頭看向容若,明亮的眸子裏閃動著瑩瑩光澤。


    容若注視著懷袖的目光,略遲疑片刻,突然伸手一把拉住懷袖手裏的韁繩,懷袖的馬兒順勢靠了過去。


    “啊!”懷袖驚叫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容若雙臂已緊緊擁住懷袖的腰身一使勁,將懷袖抱坐在自己前麵的馬背上,用自己的大氅緊緊包裹住懷袖的身體,將懷袖的馬兒拴在自己馬鞍上,催馬直奔城門而去。


    瀟瀟風聲不絕於耳,懷袖隻覺得迎麵的風疾如利刃略過臉頰般生疼,別過頭將臉貼進容若的胸膛裏。


    容若感覺到了她這個細微的動作,更加用力地擁住她的身子,兩個人兩匹馬,踏碎了滿地的落落清輝,出了城門,消失在蒼茫暮色中。


    策馬奔了一陣,容若在一片較為平整的樹林間停下來,翻身下馬,將馬兒拴好,把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披在懷袖身上,撿拾許多柴草,不多時,便堆起一攤篝火。


    容若從馬側的布袋中取出一隻酒壺,遞給懷袖道:“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夜開; 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懷袖抱著酒壺飲了一口,順口吟出一首唐人催氏的《上元節》。


    如秋水般純淨的水眸注視著爍爍閃動的火苗,喃喃道:“你說世人為什麽自古至今都喜歡湊熱鬧呢?是不是隻有跟一大群人一起才能證明自己是活著的?”


    容若聽了淺笑,一邊添加著柴火一邊接過懷袖遞過來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吟道:“錦裏開芳宴,蘭紅豔早年。 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也是首唐朝名盧照鄰的《十五夜觀燈》


    “自古天子喜見盛世,百姓安享寧和,或許是這些普天皆盼的盛景,唯有在這樣天上地下,人神共慶的時候,顯現的更強烈吧!”容若慨歎,心裏卻不知為何,因這份繁華反倒生出些許寂寥落寞來。


    “那你呢?”懷袖癡然注視著容若的側臉問道。


    容若一怔,被她突然這一問弄的有些驀然。


    “你也流連這繁華之象嗎?”懷袖又問了一遍。目光深沉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褪去了往日的晶瑩,卻蒙了一層幽謐的深邃,仿佛一夜間她已不再是那個深居宅院的剛滿及笄之年的女子,讓容若生出一陣恍惚。


    容若又喝了一口酒,身體漸漸暖和起來,目光注視著被火光映的兩腮燦出桃花色的懷袖的臉,突然伸手緊緊抓握住懷袖的手,緩聲吟頌:“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火光點燃了那幽深如潭的褐色雙眸,灼熱地讓懷袖別過臉,不敢去直視。


    她突然害怕起來,害怕自己會深陷進那雙眼睫裏,會不顧一切,不顧遠在疆北的將軍府,不顧京城裏的二姐,不顧及彼此的身份,兩個人,兩匹馬,浪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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