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因昨晚看書睡遲了些,晨起便懶了一會子床。


    用早膳的時候,她人還沒起來,朱赫塔娜派人送來一碗燉乳鴿,懷袖隻吃了一碗細鴿子肉,直到晌午時也不覺著餓。


    今日突見下了雪,懷袖心生歡喜,便比往常精神好些。丟開平日練字的帖,讓素兒查看月曆,細數了數,原來已過了四九,今年年前就趕上立春了。


    冬天已過半,懷袖心裏仿佛提前聞到了春日櫻花飄香的氣韻,掐指數了數冬至至今的時日,粉唇展笑,鋪開一整張素宣在案上,親手研開黑的徽墨,紅的朱砂,提著狼豪小楷在紙上懸腕勾勒……


    懷袖冬日居家時,隻要不見外客,一概不刻意梳妝打扮,今日也是如此。


    雙鬢的發絲梳理起來,在腦後綰一個鬆鬆的蓮花髻,其餘的及腰青絲,全散開伏在背上,自由隨性,顯出幾分飄逸出塵的氣質,身上穿一身粉青色的夾棉小襖,領口袖口滾著一圈齊整潔白的獺兔毛,既暖和又雅致。映襯的懷袖如雪冰肌,越發如粉雕玉琢般剔透。


    康熙第一眼見到 “懷公子”的廬山真麵時,就是這個模樣。


    其實,在康熙進屋之前,正準備去茶房取水的雪雁先前就瞧見容若幾人,原本想上前施禮,突然瞧見容若身後還跟了兩個穿長袍的男人。


    雪雁心內詫異,她從沒見過容若帶其他男子來小格格的繡樓,今日怎麽……


    雖然驚詫,可雪雁畢竟自幼住在將軍府,後又隨著朱赫塔娜入了京城,也算見過世麵的丫頭。驚詫之餘穩住心神,仔細打量容若身後的兩名男子。


    她頭一眼認出的是顧貞觀,因他以往來府裏尋大人時,她常能見著,另一位似乎也瞧著麵熟,仿似在哪兒見過的,雪雁正細想,三人已漸近了。


    容若看見雪雁,心頭一喜,喚道:“雪雁,你家懷公子可起床了?快去傳話,說今天有貴客臨門。叫他再莫懶床了呦!”


    雪雁聞聽容若這句話說的奇怪,怎麽都來到她家府上,還稱唿格格為懷公子?邊尋思邊又向後麵那男人麵相上偷瞄著打量,這近距離一瞧,雪雁腦子裏電光火石般飛轉迴淥水亭下棋的那日,是……黃三爺!


    雪雁差點驚唿出聲,她也同時反映過來容若方才刻意稱唿懷袖的用意,也顧不得與這幾位行禮,轉身就欲往繡樓跑去給懷袖報信,因為心急,沒留意腳下,一腳踩進樹叢裏滑了個趔趄,險些將手裏的茶壺扔出去,幸虧壺裏沒水,否則非潑灑一身。


    正待雪雁著急忙慌往迴趕時候,康熙突然開口喚住她:“等等!”


    雪雁的腳步被這兩個字硬生生拽住,迴過頭,怯怯不安地望著康熙。


    不知道為什麽,雪雁每次見到這個人,都覺得有種強大氣場壓迫著身心,仿佛被他操控住了靈魂,好似不聽從於他就是冒犯天威。這男人雖然麵相溫和,卻又讓人不自覺的緊張,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不怒自威吧。


    雪雁此刻盡管如萬蟻撓心般地著急,也隻得乖乖杵在原地。


    康熙笑道:“咱們都到懷公子的房門口了,就算堵他到被窩裏又何妨?他又不是女兒家,還要避人梳洗打扮不成?咱們既突兀而來,已打攪了主人,就學劉備當年對孔明那樣,客隨主便吧。”


    容若聞聽再無奈何,卻還是忍不住問雪雁道:“你家公子起來了嗎?”


    雪雁磕巴迴道:“起,起了。”


    容若稍稍緩了口氣,心想:起來就好,其他的,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許多,到時哪怕要砍頭,他陪她共赴黃泉便是。


    想及此,容若反倒覺得心裏的石頭被挪開,心胸開闊起來,向小樓走的步子,也輕快不少。


    康熙跟在容若身後,始終沒留意雪雁,隻當她是懷公子身邊的使喚丫頭,隻因當日在明府見的那一麵,她也同樣是女扮男裝的小廝。


    康熙最先踏入懷袖的房門。


    此時,懷袖正背對著門,衣袂翩然,一隻手輕撚毛筆,另一隻手扶著寬寬的衣袖。


    毛筆如行雲一般遊走在素宣上,細細描繪出蒼蘢的枝杈,口中輕聲低聲吟誦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


    滑落在身前的幾縷黛絲,輕盈地飄散垂落在雙鬢間,細致的腰身下,長長的寬大裙擺,搖曳飄灑在地上,時而微微移動腳步,仿若淩波仙子,臨水而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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