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妮子也敢來奚落本格格,當真無法無天啦!看來我平日果然太縱容你們,再敢胡嚼,都罰去跪牆根!”懷袖嬌羞中攙和著氣惱,急斥道。


    雪雁不懼反笑,斟了盞茉莉冰片過來,放在懷袖手內,溫和笑道:“格格息怒,我們怎麽敢拿著格格取笑,確是方才聽見二格格說了這麽一句,不然,我今兒又沒隨侍格格身側,怎會知道這些?”


    懷袖喝了口茶,心緒稍平穩,問道:“二姐還說什麽了?”


    雪雁搖頭道:“二格格隻顧著笑,旁的什麽也沒說。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小格格說出來,我們也好為您開解。”


    懷袖本就性情爽落,且從不避諱這兩個貼身丫頭,便將在明府內與容若動拳腳的事說與她二人。


    素兒聽見懷袖說二人竟動了拳腳,慌忙查看其周身,口中連聲詢問:“那容大人出手重嗎?有沒有傷著哪兒?”


    雪雁卻在旁靜默沉思,想了少時,問道:“小格格可瞧見那水閣內有什麽?”


    懷袖搖頭道:“什麽也沒看見,我才走到門口,他就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鬼魅似得!”


    雪雁輕皺眉頭,低語道:“我猜想,定是與那個事有關。”


    “什麽事?”懷袖問道。


    雪雁緩言道:“容大人的福晉前年仙逝,我猜那大概是他福晉的祭堂。”


    懷袖和素兒聞聽,都驚愣在當地。片刻,懷袖才輕聲問道:“人已去了這麽久,排位早應入了宗祠,祭堂怎麽還留著?”


    雪燕聽見懷袖問這個,忍不住悠然歎息:“哎,說起這個,容大人的福晉也真是薄命的紅顏。容大人原配福晉盧氏,原係廣總督尚書盧興祖之女,賢淑溫婉,過門後與容大人情意和諧,最難得的是,容大人出身貴胄,卻情感專一,身邊隻這位嫡妻。連側福晉也沒一個。像容大人這樣身居高位,出身顯赫,才華出眾,樣貌英俊的男人,情感如此專注,這位盧氏也算是這世間幸福至極的女子了。”


    “這倒又幾分像咱們將軍和福晉了!”素兒插話道。


    雪雁慨歎:“可不是,實在難得,我想大概是太完滿卻招惹老天爺嫉妒,結婚不到三年,這位福晉盧氏突然染疾暴斃,走時候連個孩子都沒留下。”


    停止此處,懷袖突然憶起第一次見納蘭容若,他眼內冷澈的,無法消散的涼意,原來是因情緣難解……不禁歎道:“怨不得他的詞集中,許多竟是悼亡之作。”


    雪雁點頭,繼續道:“盧氏的棺槨停靈在納蘭氏宗祠內,聽說容大人夜夜去守靈,直停了一年半才讓入土下葬。盧氏去後,容大人至今仍未續弦,且時常祭奠以解思念之情,如此情深,真令人動容!”雪雁說著不禁神色黯然。


    懷袖默默的聽雪燕講完這些,也不禁為納蘭情感動容。想起他今日氣惱,定是不願她攪擾心愛之人的寧靜,思及此,懷袖不禁暗自生出愧疚。


    素兒也感歎道:“那盧氏真是可惜,嫁給這樣的郎君,卻早早就去了。”


    懷袖卻道:“走了的那位倒也無所謂了,可憐的是留下的這位,被錐心蝕骨的思念折磨的生疼。”


    此時,遠天滾過一聲悶雷。沉了一天的積雨雲終於撒下來。點點滴滴敲打在窗欞之上。房簷很快積了水,從珠子連成線,絲絲縷縷地垂掉下來,水晶簾一般。窗外的欄杆上落著一對躲雨的黃雀,嘰喳地叫著,像是一對聊著家常話的小夫妻。


    懷袖目光悠遠,望向窗外雨絲,口中誦道:“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不知是天氣憋悶,還是剛才聽說的令人悵惋的情事,懷袖隻覺得心口悶悶地。


    暑熱漸漸消減,轉眼已至夏末,早晚涼風吹送,天氣清闊舒服。懷袖清晨換了衣裳,正要出門,素兒從外間進來,見懷袖又換了衣裳,詫道:“小格格還敢出去?也不翻翻今日是什麽日子,二格格放了話,說今日不許出府。”


    懷袖卻不以為然笑道:“不就是孟蘭節嗎?本格格身正不怕鬼纏身,再說,大白天的鬼魅不敢出來,嘻嘻!”


    素兒正欲開口相勸,懷袖叮囑道:“你別告訴我二姐,我去逛逛就迴來。”話落,已經領著雪雁出了房門。


    今日懷袖不想去紫鳳樓聽書,便策馬在街上閑逛,今日的街兩側,驟然添了許多賣裱糊元寶,房宅車馬的燒紙祭品商販,很是熱鬧。


    懷袖剛行至城南街,迎麵一匹馬疾馳而過,直奔向南城門。懷袖瞧那人背影,正是納蘭容若。見他策馬疾奔,且像要出城,好奇心頓起,催馬跟了過去。


    “哎!格,公子,你上哪兒去?”雪雁見懷袖突然策馬疾奔,慌忙催馬趕上去。


    懷袖也不答話,目光緊緊盯著前麵的馬匹。果然,馬兒很快奔出城,向郊外馳去。


    出了城,行至郊野,行人漸次稀少,懷袖怕被容若發現。便與他稍拉開些距離。雪雁此時才瞧清楚,問道:“格格,容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懷袖搖頭道:“不知道,咱們跟過去瞧瞧。”


    行不多時,前麵出現一片密林,容若的馬匹直奔進去,待懷袖行至近前,見卻隻見一條羊腸小徑直通密林深處,懷袖與雪雁順著那小徑緩行進去。


    這林子十分茂密,枝蔓連天,濃蔭遮蔽,抬頭幾乎瞧不見天,耳畔鳥鳴啾啾,枝葉颯颯,四下隻這一條可行的通幽曲徑。


    懷袖和雪雁的馬緩步踏在林間小道上,正四下張望時,濃蔭豁然開朗,大片平整敞亮的空地展現,懷袖正舉目張望,突然將馬勒住,翻身下馬,身子隱入一棵樹後。


    “格格……”


    “噓……”


    雪雁剛開口,便被懷袖止住,靜靜地望著向那平地中央的墳前,盤膝而坐之人……


    迴了兵部尚書府,整個下午,懷袖腦海中始終徘徊於今日所見情景,一個人,一座墳,相對默默,無限寂寥無處寄,唯留清酒解相思……


    暮色漸濃,紅晴來傳話說朱赫塔娜今日在佛堂禮佛齋戒,囑咐懷袖晚膳傳至她自己房中便可。懷袖也無食欲,隻傳了些粥菜,草草用過,便喚素兒和雪雁伺候梳洗睡下。


    “今日是該早些伺候小格格歇息,今日整宿不關城門,二格格囑咐你們多留心些。”懷袖才躺下,就聽見窗外紅晴與素兒和雪雁的說話聲。


    紅晴走後,素兒悄聲問雪雁:“今夜為何不關城門?”


    雪雁解釋道:“這是當今聖上的恩典,許多城內住的百姓,祖墳都在城外,為夜間出城祭祖方便,皇上就特許開一夜城門。”二人說著,腳步聲窸窣漸遠。


    懷袖躺在床上輾轉無眠,又不自覺地想起白日的那一幕。


    他,此時還獨守於盧氏墳前嗎?懷袖忍不住在心中猜度,想起那日與他在後海畔動武,心中的愧疚又湧上來,迴想起紫鳳樓他為自己解圍,曾為她修琴,還送藥……


    懷袖猛地坐起來,心想:他此刻定是滿腔寂寥無處訴,即便尋個人買醉,也強過一人喝悶酒!


    思及此,懷袖翻身下床,尋出許久未穿過的那身夜行衣。這衣裳還是在將軍府時,夜裏與哥哥偷溜出去玩,哥哥悄悄替她從外麵買的,她背著額娘夾帶了來,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收拾穩妥,正要出門,懷袖突然想到什麽,尋了塊大青布,將古琴裹好係在背上。又從桌上的瓷盤內抓了幾塊點心揣入懷中,悄然出了房門。


    小心避過府內巡夜,潛行來至馬廄,懷袖的馬與旁的馬是分開拴的,很好尋找,摸至馬跟前,懷袖輕輕撫摸馬兒的前額,取出點心,邊喂邊輕聲道:“小乖乖,一會兒不許叫嚷,辦完了事兒,本格格必有重賞!”


    那馬兒不知是真通人性,還是受點心的賄賂,竟然一聲不吭隨著懷袖順利偷溜出府宅後角門。出了府,懷袖翻身上馬,直奔南城門而去。


    街上果然有許多祭奠的行人,帶著紙錢祭品往來穿行。懷袖眼內瞧著這些,心中不禁慨歎:世間累累思念全匯集於今夜,超度,往生,一生一死。若有輪迴,相思之人,是否還能在輪迴中再次得以相見呢?


    不知覺,馬兒已奔出了城,城外雖然也有祭奠的車馬行人,但比城內稀少許多,漸漸地,行人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懷袖一人一馬,借著清泠的月輝,奔向那片密林,馬蹄脆響,迴蕩在曠野寂靜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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