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沁草原


    金頂大帳內,一位美麗的年輕婦人身著蒙古特色的服飾,雖然隻是內府中穿著的家常服飾,但依舊可見華貴不凡。


    坐在半開的木窗下正專注閱讀一封書信,黛眉時不時的略微蹙起,待將幾頁信箋一一看完,托腮思索了片刻,才緩緩將信折好放迴桌上,將門內的一名侍女喚過來,問道:“素兒,你主子又跑哪兒去了?”


    名喚素兒的侍女恭敬地垂手立在少婦麵前,低垂著臉說道:“迴大格格話,主子,主子一早跟娜達郡主出去了。”


    少婦美目暗含微慍,語出肅然道:“就隻有娜達郡主嗎?”


    “嗯……”素兒側目顧及左右,囁嚅低聲迴應。


    “巴根少王爺也跟去了吧!”少婦出言開門見山,直接替素兒說出真相來。


    “大格格,奴婢沒勸阻住小格格,是奴婢該死,奴婢原領責罰。”素兒見被少婦戳穿,趕忙跪下連連磕頭。


    少婦無奈一笑,歎息著將手一揮道:“你起來吧,這也怪不得你,她現在不是連你也不想帶在身邊麽,這說明你平日還是常管束她的。”說罷,輕聲歎息道:“你主子的個性,我這當姐姐的豈有不知道的?你這就去把她找迴來,說我有事跟她講。”


    “是,奴婢即刻將小格格尋迴來。”素兒應聲出去了。


    少婦目光注視著輕微擺動的珠簾,神色恍惚間微微黯淡下來。忍不住輕聲歎道:“這鳥兒一般快樂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過了沒多久,院子裏飄進來一陣活潑清脆的笑聲,混合著輕盈的腳步,宮女的請安聲跟著珠簾被挑動的聲音,從門外走進來一位十三四歲,眉目清俏的少女,周身湖藍色的騎裝打扮,不但襯得玉顏粉嫩白皙,且更顯出幾分灑然英氣。


    少婦此時已經換了正式的妝容,正襟坐在前廳的紫檀錦榻上。手捧卷書,旁邊的木幾上放著紫金掐銀絲茶盞,方才看過的那封信也靜靜地躺在手邊。


    “姐,素兒說你找我?”少女才一進門,瞧見少婦正在看書,問道。此時,奉茶的侍女托了茶盞來,輕聲道:“懷袖格格請用茶。”


    懷袖接過侍女手裏的茶盞,也不顧什麽淑女形象,仰起頭便喝了一大口,也不虛講那些禮數,徑直坐在少婦腳邊的矮凳上,身子靠在少婦腿上撒嬌道:“姐姐趕著叫我迴來,可是想我了?嘻嘻。”


    少婦原本神情肅然,被她這麽一磨,便立刻消散地全無影蹤,幻化成心底的溫柔愛憐,輕撫著懷袖的鬢發道:“懷兒,你今天出去怎麽連素兒也不帶?這可有點不成規矩了。”


    “姐,我今天是去騎馬的,素兒不會騎馬,每次出去跟著白受罪,索性就讓她在家陪著你打發時間,省的娜達被我拉走,剩你獨自悶得慌。”懷袖巧笑應答。


    少婦微嗔道:“跟娜達去騎馬倒罷了,怎麽又添上巴根?你忘了上次他與你一處,惹得你姐夫發脾氣,險些用鞭子抽他,你還敢跟他玩兒!”


    懷袖聽見大姐質問,委屈道:“不是我主動叫他的,是他自己非要跟著我們,我還勸他迴去,他又不聽我的,這些你去問娜達便知。再者說,巴根騎射那麽厲害,他不聽我話,我拿他也沒轍……”


    少婦心知懷袖說的是實話,隻因巴根卻不是省事的,擔心又惹出事來,便隻提醒一下她,也就不再深備,因心中還惦記著旁的事,還是說正經的要緊。


    “阿瑪來信了。”少婦語氣平和說道。


    懷袖一聽,頓時站起身來,看著姐姐的神情,認真問道:“阿瑪怎麽突然來信了?說什麽了?”


    少婦溫柔美麗的雙眸望著懷袖的眉眼,溫和道:“阿瑪要你即刻迴將軍府,並讓你姐夫派衛隊護送。”


    “怎麽這麽著急?我不過才來了個把月。是不是有什麽事?阿瑪信上到底說什麽了?”懷袖望著少婦的眼睛,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少婦握住懷袖的手將她拉近自己,柔聲撫慰:“好妹妹別多想,不是什麽壞事,無非就是擔心你在外麵久了落下教養課程,再說額娘也想你了。”


    懷袖凝神注視了大姐的眼睛一會兒。輕聲說:“你不說明我也知道,就是為了那件事。”


    少婦牽著懷袖的手拉近自己身畔,柔聲輕撫:“懷兒,這些年,這件事府裏從曾對你隱瞞,用意你自然明白,也就是要你有個心下的準備,阿瑪,阿瑪也一直在盡力而為……”


    懷袖心裏已然明白大姐口中說的是什麽,如秋水般明亮的雙目望著大姐,流露出悲涼意味,說道:“我心裏自然明白,阿瑪其實也是無能為力罷了,那個地方就是座活墳……”懷袖話說了一半,嘴卻即刻被少婦用手封住。


    少婦好言央道:“我的好妹妹,這話可是能隨意出口的?外祖母教給你的那些規矩全做了耳旁風不成?”


    懷袖拿下少婦的手,沉默少刻,起身緩步向門外行去,頭也不迴道:“我此刻身子有些乏,先迴屋去了。”說完挑珠簾,頭也不迴地去了。


    少婦看著剛才還如雲雀般歡顏的懷袖,此時已然麵帶愁雲,原本應是如春草般蔥蘢無憂的年紀,卻早早地在心底埋了這些心事,心內的不忍夾裹著無奈頓時將思緒填得滿滿的。


    夜色深沉,草原深處流螢點點,忠義大汗吉日木圖迴到寢宮,少婦已經褪去了白日的正裝和頭飾,正坐在梳妝台上梳理頭發,一襲長發如水般從肩頭流下來,見王爺迴來,趕忙迎了出去。


    吉日木圖王爺見了少婦尚未入寢,隧緩聲說道:“以後不用刻意等著我,你自己先休息。”


    這少婦便是懷袖的大姐聰古倫,當年順治爺在時,將她指婚給了蒙古草原喀喇沁的貴族首領忠義大汗吉日木圖做閼氏。


    “我原本睡的就晚,沒有刻意等著。”聰古倫邊說,邊親手為吉日木圖褪去外麵的吉服,轉手遞給侍女。又添了碗加鹽的酥油茶,雙手奉給吉日木圖。


    吉日木圖接過來,喝了一口將碗放迴桌上,迴身道:“你阿瑪的信我看了,懷袖準備什麽時候啟程?”


    “阿瑪說讓越快越好,我今天已經跟她說了,我想略預備個一兩天就啟程,大汗的意思呢?”聰古倫問道。


    “我倒沒什麽,隻覺著這也算是樁喜事,咱們應該表示祝賀之意,你看著準備些什麽禮物合適,就去預備吧。”吉日木圖道。


    “隻是準備進宮選秀,又不是已經冊封了貴妃娘娘,不用準備禮物!”聰古倫笑道。可盡管容顏含笑,可眼內中卻含淡淡的酸澀。


    吉日木圖瞧出了聰古倫的心思,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以懷袖這般聰穎美麗,你就放心吧,她若進宮必得皇上寵幸。”


    聰古倫歎息道:“我就是擔心懷兒那樣的性子,她的心思我知道,每次提及此事,總鬧騰好一陣子,哎,我心裏倒真不願她進宮後被選上,在那皇家禁城裏禁錮一輩子,有什麽意思。”說話間,眼圈兒已嵌了一圈兒紅邊,隻強忍著沒滾下淚來。


    “這倒是奇怪,多少人擠破頭往那裏麵鑽,你們姊妹反倒愁上了。進那裏麵,享受的可是天下極致的富貴!”吉日木圖撫了撫聰古倫的背笑慰道。


    “可是……”聰古倫還想反駁,卻被吉日木圖止住。“好了,時候不早了,咱們也早點休息吧,個人有各人的造化,將來的事兒老天爺都不肯告訴你,你哪能揣測的到呢!明天我親點護送懷袖的衛隊,保證把你的寶貝妹子安然無恙的送迴你阿瑪那兒去!”


    隔日,吉日木圖大汗親選的護衛隊已準備妥當,在黃頂大帳外等候。


    聰古倫為了給懷袖送行,特意精心裝扮,明黃的吉服上繡著團花富貴牡丹,顯得富貴至極,頭上珊瑚、綠鬆石串起來的赤金色額帶在映日照耀下灼灼閃耀,雋朗瑞麗,襯著高貴的細勃格冠帶亦發燦若朝華,珠光寶氣環繞映襯之下,越發襯托著美麗的聰古倫越加高貴端和。


    懷袖因為要啟程的緣故,也換去了平日常穿的騎裝,該換身淺青色的旗袍,頭上梳著俊俏的二把頭,旁側佩著紫金流蘇,比常時淑雅許多。


    聰古倫始終緊緊握住懷袖的手,姐妹倆並肩走出金頂大帳之外。因為懷袖是可汗閼氏的親妹妹,故而許多大汗親貴前來送行,旁側的眾王爺,侍衛分列兩側,好不熱鬧。待聰古倫攜著懷袖踏出金頂大帳時,兩側想起了牛角號嘹亮悠揚的聲音,這是蒙古族送行的最高禮節。


    “懷兒,這次迴去一定要靜下心思,好生研習宮規禮法,萬不可再如眼下這般全無拘束。宮中規矩嚴苛,不是鬧著玩的。”原本不想說這些,可到了臨行前,聰古倫還是放不下心,又叮嚀了幾句。


    “我為何一定要進宮?宮裏已有那多的女子,皇上卻隻一人,何況還有那些公共太監,他又不缺人伺候,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何苦作踐旁人的青春,耗在那裏頭。”懷袖嘀咕著垂下臉,臉上滿是厭惡之色。


    聰古倫聞聽她竟如此說,不覺黛眉頓蹙,狠勁攥了下懷袖的手。懷袖頓覺手指被大姐弄的生痛,極不情願地抬起眼看向大姐。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個!”聰古倫輕斥了懷袖一句,但又見懷袖眼內含著委屈,想到眼前分別在即,聰古倫心中不禁又泛起陣陣心疼。轉而柔聲撫慰道:“懷兒,這話你與姐姐說說便罷了,出去了萬不可對任何人講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辭,尤其是進了宮。你要謹記,你的一句無心之言,就可能要了咱們這一大家子人的性命!”


    懷袖抬起臉,望進姐姐神情凝重卻又殷切牽念的眼眸之中,心中不忍她為自己擔心,隻得勉強點了下頭。


    此時,旁側有侍衛牽過一匹安置著大紅氈八寶鞍子的馬兒,旁側隨侍的懷袖的貼身侍女素兒,輕聲說了句:“小格格上馬吧,時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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