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慶國公府,府門頓開,車馬盈門,賓客絡繹不絕,今日是慶國公府傅老太太的壽日,慶國公的爵位傳至傅家三子傅鴻,已曆經三代,傅家乃京城名門望族,枝繁葉茂,子孫滿堂。

    暖壽流水席已擺了兩三日,招待遠道來的本家親眷,今日才是正日子。

    三房上院,正房南窗下大炕上,躺著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女嬰,穿著一身簇新的大紅錦緞襖,粉團似的,烏溜溜的大眼睛清亮,小身子滾圓,女嬰小嘴吮吸著自己短胖的手指。兩腮鼓鼓囊囊。

    傅書言重生了,幸喜嬰兒時候,她不能阻止傅府敗落,影響不了朝堂大事,鎮日吃了睡睡了吃。

    幾個月下來,竟也習慣了,每日無所事事,躺在炕上,炕梢紅木箱櫃上的紋路記得一清二楚,閑極無聊,搬著小腳丫玩,幸過幾個月能翻身,爬行。

    支摘窗半敞開,傅書言聽見院子裏熱鬧,一骨碌翻身,爬向窗台邊,扒著窗台想站起來,四肢不太靈便,費了九牛二虎的氣力,顫悠悠地站起身,撅著小肥屁股探頭朝窗外看。

    幾個穿紅著綠別房的小丫鬟興興頭頭結伴從院門前經過,嬉笑聲傳來,傅書言扶著窗台站了一會,腿軟,一屁股跌坐在炕上。

    今兒正日子,來的人契多,人手不夠,三房的丫鬟婆子都被三太太杜氏調去前頭幫忙,屋裏剩下一個丫鬟,抻著脖子往外看,不敢離開,怕一時七姑娘掉地上。

    傅書言實在憋悶,一頭倒在炕上,來迴翻滾,都怪小身子太圓,竟停不下來,骨碌到炕沿邊,唬得她小手死死抓住炕沿,小臉都白了,一疏忽失了分寸。

    她仰麵朝上,想翻個身,又費了一番周折,待她顫巍巍翻過身去,半個身子都趴在炕沿邊,咿咿呀呀招唿朝外張望的丫鬟,那丫鬟扒著眼睛往外看,聽花園裏鑼鼓聲,恨不得□□去看熱鬧。

    三房的下人平常摸透了當家主母杜氏性子軟和,多恩少罰,懶散慣了,當著三太太的麵,稍有收斂,離了三太太的眼,各自為政。

    奶娘孫氏進來看見,嗬斥,“沒看見七姑娘滾到炕邊上,你這小蹄子找死啊?”

    那丫鬟兀自往外張望。這一錯眼珠,七姑娘一翻身差點翻到地上,著實唬了一跳,丫鬟嘟著嘴,把傅書言往裏挪了挪。

    這時,院裏一疊連聲嚷著,“三太太下來了。”

    一個穿寶藍色寶瓶紋妝花褙子的年輕少婦,身後跟著一個丫鬟和一個婆子,進門直嚷熱

    ,花廳女眷多,天氣熱,迴房寬衣。

    傅書言看見進來一個清秀溫婉的少婦,奶娘孫氏忙迎上前,“太太今兒累壞了,快上炕歇歇腳。”

    少婦換上一身涼快的衣裙,貼身丫鬟叫碧螺的,幫她脫了繡鞋,剛坐上炕。

    傅書言主動爬向少婦,她這一世的娘親,少婦一把撈起她,抱在懷裏,柔和的聲音道:“趙媽,一會前頭忙,我招唿貴客,七姑娘不要抱到前頭去,來的客人多,她小人兒禁不得濁氣。”

    這個長相好看,輕言細語的少婦是她母親杜氏,慶國公傅鴻的繼妻,傅家三房太太。

    “是,太太。”奶娘答應著。

    杜氏低頭看著女兒,抓起她的小手,看指甲光禿,眉眼溫柔,寵溺地問;“又吃手指了?”

    奶娘笑著道;“三番六坐八爬,七姑娘扶著窗台能站一會。”

    小丫鬟來迴,“太太,大廚房鍋裏給主子留著飯,怕太太忙著應酬客人,沒工夫吃,問太太現在用,還是待會用?”

    “趁現在空閑,我消停吃一口,一會又要忙了。”

    丫鬟放上炕桌,傳飯。

    杜氏抱著女兒,手裏拿著小勺,喂女兒吃雞蛋羹,傅書言吃得直吧唧嘴,杜氏抽出腋下繡帕,替她擦去嘴角殘漬,把傅書言遞給奶娘孫氏,杜氏草草吃了飯,帶著丫鬟婆子上去。

    傅書言吃飽了,奶娘孫氏抱著哄睡覺,不大工夫,傅書言上下眼皮直打架,昏昏欲睡,奶娘坐在炕沿邊,闔眼迷瞪。

    傅書言現在是小奶娃,睡夢中口水都淌出來,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聽見有說話聲,眯眼,看見她母親杜氏進來。

    跟在杜氏身後的一個婆子,夫家姓蔡,人稱蔡媽媽,是杜氏的陪房,看屋裏沒外人,奶娘孫氏歪在七姑娘旁邊,睡著了,傅書言被忽略掉,遂小聲道;“太太,今兒老爺陪客吃酒,多喝了幾口,嚷著出了一身汗,衣衫濕透了,走去偏廳,換衣裳,跟著老爺侍候的小廝不知去那灌黃湯,丫鬟翠兒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服侍老公爺更衣。”

    杜氏疑惑,“當時屋裏就老爺和她兩個人?”

    “可不是,就老爺和她兩個人在屋裏,老爺前廳有客,沒工夫搭理她,不然,太太想,年輕的爺們,喝了幾盅酒,她就遂了意,在這屋裏熬出頭了。”蔡婆子添油加醋地道。

    “這小蹄子敢勾引主子爺。”杜氏蹙眉,捏緊了繡帕。

    “太太平素對她們太縱容了,翠兒人大心大不能留。”婆子提醒杜氏。

    杜氏猶豫,繡帕在手裏反複扯,“萬一老爺問起來,我該怎麽說?嗔我吃醋拈酸,翠兒是打老太太屋裏出來的,讓老太太知道,又說我醋汁子擰出來的。”

    傅書言豎起耳朵聽,這婆子鎮日調三斡四,杜氏性子綿軟,優柔寡斷,遇事沒主意,事事都聽這婆子的,心底直搖頭,婆子今兒說的有幾分道理。

    “我的太太,趁現在老爺沒對她上心,趁早打發了好,別等她上手,想動她就難了,老太太說嘴,老國公爺當年要納個良妾,老太太硬生生不答應。”

    這也不能怪杜氏沒底氣,連處置一個房中丫鬟都瞻前顧後,杜氏是填房,過門一連著兩胎生女,沒膽色,又沒手段,掌管國公府內宅庶務,循規蹈矩,唯恐落下褒貶,世上女子不是人人都做的了王熙鳳。

    “媽媽說怎麽辦,總得找個由頭,不好無故攆人。”杜氏心裏沒有一點成算。

    “依著老奴的意思,這幾日是老太太的好日子,過了這幾日…….”極小的聲音,傅書言聽不見了。

    前廳飲酒,通宵達旦,傅家遠道來的親眷,借住徐府,有王孫公子喝多天晚,留宿偏廳。

    杜氏喊房中一個小丫鬟道;“去前廳看看,爺們吃酒可散了?”

    小丫鬟往前頭去了。

    這時,奶娘醒了,睜眼,看見太太迴來了,唬得忙爬起來,揉揉眼睛,“奴婢該死,一時困倦,竟睡著了。”

    杜氏道;“姐兒跟著我睡。”

    奶娘下去,困覺去了。

    往前頭去看的小丫鬟迴來,小聲笑道;“前頭那些男人高談闊論,奴婢看正喝到興頭上,沒時候結束。”

    杜氏跟蔡媽說了一會家務事,打著哈氣,“我累了,安置了。”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男人的腳步聲,門簾揭開,一個豐神俊朗年輕男子走進來。

    杜氏起身,小聲笑道;“老爺怎麽迴來了?”

    慶國公三老爺傅鴻含笑道:“趁他們酒醉,我溜迴來了。”

    說著,湊近傅書言的小臉,酒味刺鼻,傅書言小眉頭微皺,傅鴻對杜氏道:“你看言兒睡著了,還皺著眉頭,好像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杜氏好笑,道:“老爺,奶娃娃能有什麽愁事。”

    夫妻挨得很近,端詳女兒,傅鴻酒精的

    作用,神經亢奮,摟住杜氏,小聲道;“這幾日忙,沒好好親熱……..”

    說著,動手替杜氏寬衣解帶,地上丫鬟見狀,溜邊退出去,掩上門。

    杜氏含羞,睨了一眼丈夫,“言兒看著。”

    傅鴻吹熄了燈,“這麽小嬰兒,懂什麽?”

    傅書言羞澀,誰說我什麽都不懂?扯過一方繡帕,遮住臉。

    眼睛遮住了,聲音直往耳朵裏鑽,杜氏忍不住溜出口一兩聲顫音,令人耳熱心跳,寂靜的夜,空氣中充斥燥熱難耐。

    傅書言想把耳朵堵上,怕露出破綻,不敢動彈,裝睡,心裏是幸福的,這時,她父母親很恩愛。

    總算消停了,許久,杜氏聲音嬌慵,軟綿綿的,“妾想再給爺生個兒子。”

    傅鴻的聲音,帶著滿足,“那以後我們就多做幾迴,我少吃酒。”

    杜氏嬌嗔,“爺,奴家不是這個意思。”

    男子挑逗聲,“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麽?”

    傅書言臉紅,臊得慌。

    一會兒,暗中傳來傅鴻的聲兒,“孔家表姨太太三日前從泗州動身,來人報信,說明兒到京城。”

    杜氏軟糯的聲兒,“喬家表妹幾年沒來了,母親著人稍信,聽說要來,這幾日高興得什麽似的。”

    傅鴻道;“喬家表妹來了,留住段日子,陪陪母親,母親跟表姨母親近,喬家表妹雖說不是親外甥女,卻比嫡親的外甥女都親。”

    傅書言暗道不好,記得前世自孔家母女來後,父母感情日漸冷淡生疏,,母親背人時常暗自垂淚,抑鬱成疾早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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