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玦沒有跟他多聊,甚至連句簡單的初見寒暄也沒有。他本就不怎麽健談,加上剛剛上任,還沒適應過來新的身份,對朝堂的各個官員根本不怎麽熟悉。國師府裏平日不接見閑人,每次來占星閣卜問事宜的人,都是些李如期這樣的不好相與的重臣要戚,使得他每次接見時,神經都要微微緊繃起來。顧玦垂著眸,直接開始替李如期演算。他骨骼纖細的手指推動著占星盤上的滾珠,偶爾會向對方提幾個必要的問題,視線始終落在那些複雜的文字上,專注認真的對著星盤演算。李如期就抱著傲慢的心態直直看著,看他怎麽裝神弄鬼。屋內熏香繚繞,溫暖安適。一刻之後,顧玦將星盤歸位了,開口道:“此戰險勝,但切記窮寇莫追。敵將狡詐,奸計難防,若貪圖一時之利,必然功虧一簣。”“你說什麽?”李如期臉色一沉,顯得不悅。他壓根就不信這些神乎其神的東西,私以為所謂的占卜,不過是國君用來安撫人心、糊弄傻子的一種手段罷了,沒想到顧玦會一開口就說出個這麽不盡人意的答案。眉峰一挑,道:“你的意思是我會輸?”“李少將軍若能將分寸拿捏得當,便不會。”李如期登時不樂意了,輕蔑的往那占星盤上瞥了眼,口氣毫無尊敬,“就憑這麽個破爛玩意你就敢篤定了?糊弄誰呢?”顧玦眉間微皺了起來,見他一派無禮,心情明顯已經不好,但仍保持著教養道:“李少將軍,我顧家世代鑽研此道,並非空泛無稽之學,我更不曾糊弄於你,還請李少將軍自重。”“哼,是嗎?”李如期不屑一顧,脊背向後靠去,麵露譏諷的抬了抬下巴,道:“小孩兒,戰場之事你又懂多少啊?你知道這場戰役,敵方的實力才幾何嗎?連我爹那樣久經沙場的人都說這次的把握能有九成九,你一個沒見過世麵的毛頭小子,竟然在我麵前裝模作樣擺弄兩下,就敢胡言妄語了?還以為我會信?誰借你的膽子啊?”“還是說,你們顧家在朝廷的俸祿,就這麽好賺?”顧玦當即慍怒。對方不僅對自己言語有失禮數,竟然還連帶著蔑視顧家,顧玦亦在少年氣盛的年紀,冷冷出口直言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李少將軍又是第一次親率出征,本就經驗不足,有何資格篤定自己一定能贏?”“何況令尊就算再厲害,也終究不是少將軍自己的本事,這場仗對令尊而言,或許真有九成九的勝算,但換做是少將軍你,根本就沒有!還請李少將軍正視己身,莫要太過大意輕敵了。”“嗬嗬……你倒是牙尖嘴利。”李如期自小被人擁奉慣了,極少有人敢這麽跟他針鋒相對,說不惱怒是假的,挑著唇冷笑道,“你個連人都沒殺過,戰場都沒見過的黃毛小子,又憑什麽篤定我不能贏?就憑你麵前的這塊爛木頭?嗤……”“顧家的小孩兒,沒人告訴過你我李如期是什麽人嗎?再厲害的朝臣見了我也得禮讓三分,你今日敢得罪我,可想過後果麽?”他狂妄道。“我不曾想得罪少將軍,是少將軍偏要挑釁於我。”顧玦清瘦的腰身挺得筆直,一張青稚的臉硬邦邦板著,清清冷冷道,“我占卜之能雖尚不如我父親精深,但也從未出過差錯,李少將軍若是不信,那大可去試一試好了!”李如期當即眸色一惱。堂堂淩江君府長子被一個無權無勢的毛頭小子挑釁了,那還得了?他站起身,倨傲的眸子居高臨下俯視著顧玦,神色滿帶鄙薄,惡狠狠道:“行啊,這可是你說的!你給我等著,若是你輸了,別怪爺迴來砸了你的國師府!”……溫玹本以為李如期如此自傲輕敵,這一戰斷然輸定了。但萬沒想到的是,轉眼一個月後他竟然大勝而歸。國君對他稱讚有加,煬國百姓夾道歡迎,滿朝文武恭奉更甚,皆說這是虎父無犬子,吹噓捧奉說李將軍的長子天資可塑,將來定是國之頂梁。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竟比之前還要傲然自負了幾分。迴到王城沒過兩天,李如期便再次登臨了國師府,模樣別提有多趾高氣揚了。彼時,顧玦正在閣內研究五行之術,李如期抱著手臂站在他麵前,一派春風得意,看上去心情頗好,傲然的衝他揚了揚下巴,道:“瞧見沒?我說什麽來著,顧國師,知道自己錯了吧?”李大將軍的長子李如期首戰告捷,事情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顧玦自然也第一時間就得知了消息。見他那一臉小人得誌般的模樣,顧國師當即氣不打一處來,撂下書卷起身,怫怒道:“不可能!你一定按我說的做了,否則這場仗你根本不可能會贏!”李如期不悅的“嘖”了聲,上下掃量他道:“什麽意思啊顧大國師?事實都擺在眼前了,敢賭不敢輸?”顧玦一直對自己的卜算很有信心,無法接受自己失手出了錯,還偏偏一錯就錯在了李如期這裏,怒道:“我的推算不可能有誤,一定是你臨場變了什麽計策,我昨日用占星、八卦、六爻重新算了十幾次,答案都是一樣的!你絕對是在騙我!”“喲。”李如期聞言一下笑出聲。“你倒是還挺當真嘛。”他目光戲謔的捏著下巴,視線上下掃量著他,“看不出來啊,小孩兒,你還懂這麽多東西?”“你少顧左右而言他!”顧玦不理他的調侃,忿然瞪著他道,“你不是說你沒有改變計策,照著原意追敵直上了嗎?那好,既然你不肯承認,我便去找知情的人問一問,看看這件事到底誰對誰錯!”說完真的當即就走。李如期稍稍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緊追兩步一把拉住他,“誒誒誒——”顧玦甩開他的手,冷眼瞪他。李如期簡直給他氣笑了,“你這人怎麽這麽較真啊?”見他當真半點不肯讓步,李如期無可奈何道:“行行行,我承認,當時我注意到事有端倪,不僅沒追上去,還另改計策反將了敵方一軍。我是按你說的做了,你之前說得的確都對,一點差都沒有,這樣總行了吧?”果然!顧玦早就猜到會是這樣,氣憤一時難以平息,仍是沒給他好臉色看。“哼。”他冷著臉繞開李如期,重新坐迴桌案前,端起書卷,“既然話已經說開了,那李少將軍便早些迴吧,我還有事務在身,沒時間多見閑人。”“嘶……”李如期雖然對他的態度極為不滿,但又覺得好笑,問道,“小孩兒,你們顧家的人脾氣都這麽大嗎?”顧玦聽他左一口小孩右一口小孩,早就心生不悅,板著臉抬眼看他,語氣生硬道:“李少將軍,我隻短了你三歲,煩請你稱唿放尊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