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聖山中。


    溫離背負雙手,靜靜看著師尊洞府。


    聖君曆的第一年第一天,他便鑄鼎功成,並修至鑄鼎上層,得以斬殺東鬥星官。


    聖君曆的第三年,他已達到了鑄鼎巔峰的層次,立身於萬丈大道之上。


    而今是聖君曆第二十八年,這些年裏,他並非寸步難行。


    萬丈大道之上,是天門的碎片,大道的殘留,但畢竟不是完整的天門,並未與以往那樣,封絕前路。


    隻是天門的碎片,灑落在了前方,如同一個又一個陷阱,好比一個又一個捕獸夾。


    鑄鼎的仙神,想要更進一步,便要避過這一個又一個的天門碎片。


    真仙級數的存在,想要去更加深遠的大道前方,勾連自身的道果,重獲自身的修為與無窮的壽數,他們的氣機,也需要避過這一個又一個的天門碎片。


    如若觸碰到了天門的碎片,便會被天門碎片封禁其中,輕則損去部分道行,重則傷及道果。


    天門封閉,使得任何修行人都無法繼續往前,但越過天門碎片,終究還是可以更進一步的。


    如今的溫離,是否已經入了萬丈之上的大道,是否已經修成了真仙元神,無人得以知曉。


    但東洲之內,各方仙神,盡都知曉,天門未開之前位於當世最巔峰一線的溫離,在天門毀去之後,也還是站在了目前最巔峰的一列。


    所以這些年來,各方仙神都未敢來犯。


    盡管他們對真龍有所不滿,甚至對白聖君在萬丈大道之上留下天門碎片也有所不滿,但依然不敢來犯。


    隻有一個奎木狼,出於某種緣故,在機緣巧合修成萬丈大道後,前來聚聖山試探,交手不過十個唿吸,便傷重而逃。


    溫離究竟有多麽強大?


    目前無人知曉。


    已是深不可測。


    “二十八年前,我能於瞬間鑄鼎,是因為真玄九印走到了極致,早已有了鑄鼎的感悟,而能夠在片刻之間,踏足鑄鼎上層,是因為師尊的劍,替我們開了路。”


    溫離出聲說道:“他老人家的劍氣,攜天門碎片,至大道萬丈之上,在那裏留下了我聚聖山的痕跡,為我們指明了修行的方向與道路。”


    他轉過頭來,麵貌依然如舊,神色溫和,緩緩說道:“你說二十八年前,最後一刻,師尊鑄鼎了沒有?”


    在他身側,莊冥身披皇袍,頭戴帝冠,有帝皇威嚴之狀,沉吟著道:“師尊溫養六百年的道劍,若隻開天門,本身必能在隕落之前而鑄鼎,而鑄鼎之後,能否存世,卻也難說……但他老人家為了毀去天門,停步於千丈大道,最後一刻,那一瞬之間,也不知究竟鑄鼎了沒有。”


    溫離笑了一聲,轉頭看向了洞府,說道:“師尊若得以鑄鼎,在那一刻,必然走得比我更遠。”


    莊冥出聲說道:“他老人家的劍氣,落在萬丈大道之處,阻礙了真仙降世,為我等後輩弟子爭取成長時機,在那一刻,他即便沒有鑄鼎,他的劍也高到了萬丈之上。”


    溫離歎了一聲,說道:“若是天門不需要他老人家拚了性命去開啟,若是由我這弟子開啟天門,那麽今時今日,他老人家的修為,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測,可惜我不如他老人家。說到底來,師尊拚了性命,開了天門,造福萬界,福蔭萬世,自己倒是止步於真玄九印,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到頭來……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


    他看著眼前的洞府,自嘲道:“而我們這些後輩弟子,卻還得把他老人家的洞府給拆了。”


    莊冥沉默了半晌,低聲道:“這已經是他老人家在聚聖山唯一留下的痕跡了。”


    溫離靜靜看著這洞府,忽然搖了搖頭,說道:“他老人家留下的痕跡在於道統傳承,而我們就是他的道統傳承,繼承了聚聖山的功法,延續了聚聖山的信念,我們便是他生命的延續,而不在於洞府物事。”


    他微微伸手,探入前方,說道:“魔尊已滅,然而魔域猶在,上古封魔大陣,聚斂東洲大勢,凝於其中,日後一旦大勢壓碎了魔域,聚聖山恐要毀於一旦,目前的選擇,是最好的選擇,不但可以滅去魔域威脅,更可以助你更進一步。”


    內中的魔域,乃是大神通者所造。


    大神通者,近乎與道相合,鑄造出來的天門,便與天地生成的大道,合而為一,封閉了古往今來無數修行之輩的修行之路。


    而魔尊修為極高,在仙神之中,也是僅次於大神通者的存在,不遜色於南域領主那一尊太古蒼龍。


    隻是在上古封魔大陣之中,一身本領都盡數受限,最終被尚未鑄鼎的白聖君,尋到了斬殺的方法。


    但即便魔尊臨死之際,也都發揮不出這等至強者的修為,但他的修為與根基,終究還是存在的。


    魔域之內殘存的氣勢,依然是彌漫著這一方天地。


    上古封魔大陣還在,依然在鎮壓那魔域的氣息,但魔尊隕落,魔氣是無根之水,而上古封魔大陣源源不絕,已經徹底鎮壓了魔氣,但若不加以壓製,接下來魔域的那一方天地,都要盡數崩滅,然後聚聖山便要受魔域崩塌的威勢席卷,遭逢大劫。


    聚聖山想要毀去上古封魔大陣,但諸位師兄弟商議之後,覺得這大神通者布下的陣法,如此毀去,極為可惜。


    所以,聚聖山是想要以上古封魔大陣,聚斂東洲之勢,取盡東洲靈性,收於聚聖山中,最後再一舉崩滅上古封魔大陣。


    聖君曆二十六年,聚聖山便嚐試過一次,聚斂大勢,未足半個時辰,便招來各方仙神合力圍攻,最終溫離、辰冥、唐天影相繼出手,逼退各方仙神,可是聚聖山也不得不停下聚斂東洲之勢。


    但饒是如此,聚聖山依然得益無窮,此後聚聖山福地之內,修行速度明顯比以往更快,未足月餘,老五陸長壽,得以鑄鼎功成。


    “當年準備倉促,沒能一舉功成,但也算獲益無數,這一次若準備妥當,而一舉功成,那麽整個東洲,便是真正的第一福地!”


    溫離沉吟說道:“還在天霧海域之上。”


    天禦福地,是公認的第一福地。


    但實際上,聚聖山尤勝於天禦福地。


    可是聚聖山依然不是東洲最利於修行的地界。


    真正的仙山福地,其實在妖物無窮,危險無數的天霧海域之中。


    正是因此,很多前往天霧海域涉險的修行人,隻要不死,即便沒有獲得其他機緣,歸來之後,都會發現自身的修為進境,在天霧海域期間,會高於以往,並高於今後。


    許多人以為,這是在涉險之中,在殺戮與自保,在種種奇遇麵前,所得到的進益,但並不知曉,那純粹是天霧海域的緣故!


    而天霧海域,便是當年東洲之內,聖宮所在!


    大楚王朝的根基,來自於西方白虎七宿,真正的源頭是東鬥星官,而大楚獲得這一切的地方,便是天霧海域,聖宮遺址所在。


    聖宮雖滅,福澤猶在。


    上古封魔大陣,可以替聚聖山,奪取聖宮的遺澤!


    “兩年前,已經打草驚蛇,接下來務必功成,如若不然,遺患不小。”莊冥出聲說道:“也許會造成各方仙神圍殺聚聖山的局麵。”


    “無妨。”溫離笑著說道:“師尊離山之後,我聚聖山遭遇過的各方圍殺之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盡管接下來是仙神來犯,但他們也會如當年那些巔峰真玄一樣,化作聚聖山外的血海,而且……他們未必會來。”


    “這一次,我會準備妥當。”


    莊冥這般說了一句,他微微閉目。


    丹田之內的真龍本體,依然是千丈之身,銘刻著真玄九印。


    以往是互補互助,真玄之印先成,可以帶動萬道歸虛洞庭圖的境界提升,真龍體魄更加強壯,成長更快一些。


    若真龍成長更快,那麽便可以反推真玄之印的奧妙。


    但這一次不同。


    就如尋常修行宗門,修煉至金丹圓滿的巔峰真人,即便真玄之印能成,也害怕大道金丹承載不住真玄之印,而導致崩潰。


    這一次,他若化身天龍,那麽全新的蛻變,極有可能洗去真玄九印的玄奧,留下純粹的真龍痕跡,所以天龍的血脈,往往是最為純正的真龍。


    可是對莊冥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真玄九印帶來的助力,著實極為強盛,尤其是聚聖山的真玄九印。


    反過來,他若鑄鼎功成,千丈真龍之身的血脈,恐要受鑄鼎的法力壓製。


    隻有兩者同時功成,以鑄鼎的法力,穩住化身天龍的洗禮,並且徹底融合為一,才能保持住如今真玄之印與真龍之身,兩者之間相輔相成的益處。


    正是因此,他即便得了聚聖山福地的益處,聚斂億萬生靈的國運大勢在身,修行要比以往更快,但依然壓製到了如今,沒有踏破這一個層次,而在尋找那一個契機。


    聚聖山功法,與萬道歸虛洞庭圖,一並越過仙凡壁障的層次。


    “厚積薄發,不是壞事。”


    溫離說道:“天門毀去至今,才過二十八年,當世的修行者當中,已經出現了不少得以鑄鼎的仙神,他們往往都是止步於真玄九印多年的存在,雖不得寸進,但也算厚積薄發,得以在突破此境,你本天賦極高,而今積累下去,一旦功成,猶在師兄之上。”


    說到這裏,他看向南邊方向,說道:“你這個龍衛,自下界飛升而來,藏著很大的秘密。”


    莊冥微微點頭,說道:“當年賜他龍族精血,至今未過五十年,便得以鑄鼎功成,飛升而來,他可不是在真玄九印層次當中積累了千百年的老輩修行者,他的年歲比起嶽廷來,還要少兩歲。”


    溫離說道:“太快了。”


    莊冥笑道:“太過順風順水,便容易目中無人,我與他接觸時日不長,他後來應是鎮壓八方,執掌大權,威壓一界,成為了上位者,而與我之間,相隔茫茫虛空,血脈上的壓製,影響不大,這些年間,自覺強大,權勢滔天,他的心態是否有變,我也不知。”


    溫離沉吟著道:“所以你讓嶽廷去接人,雖無授意,但嶽廷行事,你了如指掌,他必要鬧出事來。”


    莊冥說道:“為了避免真正出事,我才默許三師兄隨軍前往。”


    溫離微微點頭,又問道:“你打算如何試探他?”


    莊冥笑著說道:“自信與自負,都源於自身的本領,隻要壓住他的本領,便壓住了一切多餘的心思。”


    溫離目光從洞府之中收了迴來,道:“朝堂之事,你自己處理,我去邊界走一遭,近來與天南界接壤的那邊,隱隱有些異動,我去斬兩尊仙神,奪了道果,再給你補一補,繼續增添底蘊。”


    ——


    南邊海域。


    風平浪靜。


    楚江抹了抹嘴角的血絲,目光掃過旁邊的青年一眼,終究沒有大戰一場。


    嶽廷甩了甩手,心懷舒暢。


    唐天影負手而立,他沒有出手,但是他震住了楚江。


    “走罷,帶你迴去見龍君。”


    嶽廷一揮手,這般說道。


    ——


    大德聖朝,疆域極廣。


    聚聖山已成大德聖朝的王城所在。


    楚江隨軍,一路而來,半道之上,經過不少修行島嶼,但鑄鼎級數的修行人也極為罕見。


    隻有在聚聖山中,他才隱約感受到了不少鑄鼎層次的氣息。


    “看來鑄鼎級數的修為,就算放在天界之上,也是極高的層次。”


    “我而今鑄鼎,想必龍君也不會輕視於我。”


    “倒是這裏……”


    楚江微微沉默,他感受到了龍君的氣息。


    龍君就在前方。


    血脈的唿應,源自於己身,無處不在。


    但是他鑄鼎級數的法力,微微運轉,便即消去了血脈的壓製。


    龍君依然還是那位龍君。


    可是已經沒有了過往那種不可匹敵的意味。


    龍君依然還是千丈之身,尚未化身天龍。


    而他已經是鑄鼎級數的仙神,堪比天龍之身。


    也即是說,他的境界,實則高於龍君。


    所以他的法力,壓製住了源自於血脈的悸動。


    如此看來,他當年選擇繼續修行道門功法,是極為正確的選擇。


    若是選擇了龍衛的之法,便受限於龍君的修為,畢竟龍君作為龍衛血脈的源頭,尚且未足天龍層次,他們這些龍衛也難免遭受影響。


    如此看來,旁邊這個嶽廷,之所以嫉妒自身,便是因為修行受阻的緣故?


    未必是這嶽廷天賦不足,而是龍君血脈,成了他修行之法的桎梏?


    他這般念著,長出口氣。


    過往麵見真龍,如凡夫俗子,仰望巍峨山嶽,難免有自身渺小之感,從而生出無比敬畏。


    但此時此刻,源自於血脈的敬畏,已經淡到了極點。


    因為他比龍君更加強大。


    ——


    聚聖山。


    京城。


    皇宮。


    大殿之上。


    “宣山海界左神將楚江。”


    隨著這麽一聲,楚江進入了大德聖朝的大殿之上,他看著前方那個年輕人。


    不是印象中的真龍麵貌。


    但有著當年一樣的真龍氣息。


    他深吸口氣,見得真龍不是當年麵貌,反而更減去了三分敬畏之感。


    他走到了大殿之上,身形筆直,雙手一拱,道:“楚江拜見龍君!”


    殿上沉默無聲。


    他抬起頭來。


    卻見龍椅之上的年輕帝皇,微微一笑,伸手取過大德聖朝國印。


    頃刻之間,威壓天地!


    龍威滾滾,皇威浩蕩!


    “龍衛楚江……”


    楚江心中一悸,立時雙膝跪地,將額頭抵在了地麵,叩首道:“拜見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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