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過了三峽,水麵恢複了平坦,又有民生公司派的船來接他們,大家重新登船,一帆風順,平安抵達重慶。

    到達沙坪壩那一天正好是中午,校方有人在碼頭接待。這一批隻是趕往學校開課的一部份師生,其餘有的人已經到了,更多人尚在途中。能來的都是幸運兒,誰也不能保證,在這湧往西南的人流中,會不會有人失散,有人落難。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姓王的主任,四十歲上下的男子,非常熱情。接完船後,他把師生們聚在一起,簡短地介紹了一下新學校的情況。他說:“老師們、同學們,你們都辛苦了。大家知道,把這麽大一個學校從南京遷到重慶來,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我們的圖書、儀器、還有一些必要的設施都已經運送過來,而且保護得相當好,現在都可以使用了。所不同的是由於占地麵積的影響,目前各院分布情況有一些變化。醫學院和牙醫專科學校安排在成都,其餘的都在重慶本部。去往成都的師生,校方先安排在這裏休息,明天會有專人接送你們過去。”

    有幾個醫學院的師生迴應道:“非常感謝。”

    王主任接著說:“現在學生宿舍大體已經完工。這是校方集合了一千七百多名工人,分十八個包工,四十多天不分日夜,辛勤工作的結果,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奇跡。目前,學校一切準備就緒,很快就會要恢複上課了。羅校長目前在貴陽主持實驗學校開課,他也將在兩天之後乘飛機抵達重慶,參加中大的開課典禮。在這裏,我給大家做個保證。我保證我們的教學標準絕對不會比在南京時候低,這一點請同學們放心。”

    師生們聽到這話,都報以熱烈的掌聲。

    王主任擺擺手,示意大家先停下。然後說:“現在我領你們去學校,雖然不遠,但也有幾分鍾路程,請大家跟上。”

    於是王主任領路,大家都跟著他往學校走去。

    自中大師生離開南京後,又一個多月過去了。此時的上海保衛戰日程過半,已經打得血肉橫飛,而隆隆的硝煙似乎早已從三百公裏外的上海飄到了亂世滄桑的民國首府,讓這個古老的城市到處充斥著騷動和惶恐。

    由於民國政府已經下令所有居民撤離南京,而南京外交使團也很早以前就接到日軍的通告,說是要不分地域地濫炸整個城區,請各國外交人員盡早避開。所以全城上下,到處都是一片忙亂的跡象。有錢有勢的人早就走了,無牽無掛的人緊隨其後,而這個時候還留在城裏的,大多是一些拖家帶口的普通市民。眼看危機將臨,不願意走的,也都收拾起家當,推車負擔,隨著擁擠的人流盲目奔走。

    大多數居家百姓都舍不得拋棄自己用一生血汗才建立起來的小小家業,所以很多人抱著一絲幻想,選擇留下來守衛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

    雖然日本飛機大肆轟炸了一些居民區,但老郵局這一帶可能暫時沒有歸納到他們的攻擊範圍,林、趙兩家還沒受過太大的威脅。

    秋天將盡,天氣漸漸轉冷起來。趙小婉的病雖然大體痊愈,但重病造成的身體極度虛弱,卻在一時半會兒恢複不過來,所以還一直留在南京不能動。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盡管心急如焚,她還是得等這病一天天慢慢地好起來。

    早飯過後,父親趙伯清很快去了郵局。由於全城的混亂,書信成了人們傳遞消息的重要寄托,營業廳內每天都擠滿了等待家書和投寄信件的男女老幼,加班成了郵局工作人員的家常便飯。

    趙小婉大病初愈,精神還很差,每天都是在床上吃飯。爸爸走後,她又躺在床上睡著了。

    一陣尖厲的防空警報傳進耳朵裏,她睜開眼睛,仔細一聽,似乎還有一些巨大的轟鳴聲夾雜在警報中,象是飛機的聲音。

    “這麽大的聲音,該有多少飛機?”她想到這兒,馬上從床上蹦起來,跑到窗邊,順著聲音抬頭望去,隻見天邊一片烏雲急速飄來,黑壓壓地,傾刻之間,已經把整個城市籠罩了起來。再低頭一看,樓下的人們開始慌亂起來,他們有的望著天空抱頭驚歎,有的則在尋找可以躲避的地方。顯然,這麽多的飛機給他們帶來了惡夢般的恐懼。

    “不好!日本人又開始空襲了!”這是趙小婉的第一反應。她仰麵看著這些過於壯觀的景象,不知所措,腦子裏在急劇地旋轉,不停地疑惑著:“怎麽會這樣?難道日本人準備用這麽多飛機來轟炸這裏嗎?”

    突然,一陣陣連環的爆炸聲從遠處傳來,緊接著,對麵一幢五層樓的大廈被掀開了房頂,巨大的氣浪震碎了窗戶玻璃,把趙小婉推倒在地板上。她害怕極了,顧不得疼痛,抱著頭滾進了床底。

    隨著一個個平地而起的衝擊波,街上頓時亂成了一鍋粥。日軍的飛機向著城市的人群、建築物肄意地投擲炮彈。往常人群熙攘的南京街頭,一時之間成了硝煙遍布的人間煉獄,人們驚叫著四處狂奔,卻又不知應該跑到哪裏才是安全的。

    飛機來的時候,林正謙正在街上,他立刻想起了趙小婉,馬上放棄一切,飛快地往她家跑來。當他跑到樓道邊時,飛機開始投彈了。他奮力爬上二樓,趙家的房門卻緊閉著。一顆炸彈在樓下爆炸,碎石砸在他的頭上,把他掀翻在地,鮮血頓時從他的頭上冒了出來,流得滿臉都是。但他顧不了痛,飛快地爬起來,一腳將房門揣開,連滾帶爬地衝了進去,口裏不停地喊著:“小婉!小婉!”

    床地下的小婉看到他,馬上喊道:“正謙,我在這裏。”

    林正謙跑進裏屋,撲到床底下,抱住趙小婉大哭起來。趙小婉也在哭,兩人非常害怕,緊緊地抱在一起。

    外麵的爆炸聲還在繼續,沙石、塵土不斷地從窗子外飛進來。

    天氣很冷,而由於情況突然,趙小婉還穿著單衣,又冷又怕,全身抖個不停,她哭喊著問:“正謙,我們會死嗎?”

    林正謙心疼極了,用力把她抱得更緊,貼著她的耳朵說:“不知道,我不知道!”

    趙小婉大聲哭著,嘴裏不停地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林正謙心裏也怕得要命。但他是個男子漢,他不能把害怕表現出來,他還要保護自己心愛的人,盡管他也在發抖,也在慌張,但他還是堅定地對她說:“你不會死!你不會死,有我在這裏。”

    外麵的炸彈還在繼續地摧殘著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而兩個人就這麽絕望地擁抱,無助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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